庐州城的吊桥在暮色里缓缓放下时,田虎的队伍正拖着歪斜的阵型挪过来。士兵们的甲胄上还沾着黑风岭的泥与血,不少人肩头扛着断矛,腰间的箭囊空了大半,最扎眼的是原本跟在队伍两侧的毒人 —— 五百铜尸出发,回来时只剩二十来具,还都歪歪扭扭地被绳索牵着,像没了魂的木偶。
吕师囊穿着藏青官袍,站在城门下搓着手,目光扫过这副惨状,语气里藏不住担忧:“田帅,你们这是…… 看着倒像是吃了败仗?”
田虎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亲兵赶紧扶住他。他扯掉头盔,露出满是胡茬的下巴,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开口:“不是吃败仗,是栽了!杨家军太贼,绕到中军把蓝淋那群南蛮巫师全宰了!” 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没了巫师摇铃控尸,铜尸就是堆硬疙瘩,咱们的兵跟杨家军拼刀枪,十个也打不过一个 —— 不撤,就得全死在黑风岭!”
吕师囊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半步。他守庐州三年,早听过毒人的厉害,如今竟被杨家军破了?“那…… 那现在怎么办?杨家军会不会追过来?” 他往田虎身后望了望,暮色里只有残兵的影子,没见追兵,才稍稍松了口气。
“追不过来,他们也损了不少人。” 田虎往城门楼走,脚步沉得很,“但咱们也不能大意 —— 没了毒人,野外跟杨家军硬碰硬,就是送死。庐州城防结实,咱们守着城,等永乐帝再派毒人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得是比铜尸厉害的,不然下次还是扛不住。”
吕师囊没了主意,只能点头:“全听田帅的。我这就写求援信,让快马连夜送帮源洞。” 他转身吩咐属官备笔墨,眼角瞥见田虎的亲兵正偷偷扔铜尸 —— 那些没了操控的毒人太重,连马都驮不动,只能扔在城外的乱葬岗,像扔一堆没用的石头。
帮源洞的大殿里,烛火 “噼啪” 炸着火星。方腊捏着吕师囊的求援信,指节把信纸捏出了褶皱,声音像淬了冰:“废物!五百铜尸!我从南蛮那儿换来五百铜尸,让他守光州,他倒好,把人全折进去了!” 信 “啪” 地砸在案上,殿内文武全垂着头,没人敢吭声。
殿角站着个穿灰袍的将领,忍不住小声嘀咕:“铜尸炼制时耗了三个月药材,光州那仗,咱们嫡系兵都没派多少,全靠南蛮的毒人……”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袖子,赶紧闭了嘴。可那声音还是飘到了方腊耳朵里,他眼角扫过去,那将领立刻把头埋得更低 —— 谁都知道,徐州久攻不下,粮草越耗越少,南蛮却借着 “出毒人” 的由头,要走了三座城池的赋税,嫡系将领早憋了一肚子火。
“陛下息怒。” 汪公老佛拄着拐杖走出来,白胡子飘了飘,“田虎无能是真,但杨家军的监军李星群,不能轻视。” 他顿了顿,慢悠悠道,“大启扶植东齐、灭西齐,李星群都掺了手,此人懂兵法,更懂钻空子 —— 这次能绕后杀巫师,就是他的主意。田虎败在他手上,不算全冤。”
方腊的怒气消了些,坐回龙椅,手指敲着案上的青铜铃 —— 那是控尸的信物,铃身刻着南蛮的纹路。“军师说得对,是我小瞧了李星群。” 他沉默片刻,问,“那毒人还派不派?派谁去?”
汪公老佛看了眼殿下文武,嘴角勾起抹淡笑:“嫡系兵得守徐州,不能动。南蛮这些年拿了咱们不少好处,该让他们出出力了。”
“南蛮?” 方腊挑眉,“他们肯吗?上次要城池时,黎武那老东西可是半点不让。”
“怎么不肯?” 汪公老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蓝淋是黎武的独子,杨家人杀了蓝淋,黎武必定要报仇。咱们让他去庐州,再给两具银尸 —— 银尸比铜尸厉害,他既报了仇,又能拿银尸做筹码,下次要好处时更硬气,他没理由拒绝。”
这话戳中了方腊的心思。他跟南蛮的联合,本就是各取所需 —— 南蛮出控尸术,他出药材和地盘,可徐州久攻不下,“蛋糕” 没做大,南蛮却照拿好处,嫡系将领的怨言快压不住了。让黎武去庐州,既不用损耗自己的兵,又能借杨家军的手磨磨南蛮的锐气,若是黎武赢了,庐州守住了;若是输了,也能让南蛮知道,没了他的药材,毒人就是废柴。
“好!就这么办!” 方腊拍了案,“传我命令,让战王黎武率两百蛮兵去庐州,带两具银尸,务必守住庐州,为蓝淋报仇!”
三日后,南蛮的使者带着黎武的回信赶到帮源洞。信上没多少字,只说 “必诛杨贼,复子之仇”,可使者私下跟方腊的近侍说,黎武接令时,特意问了 “庐州战后,南蛮能否接管光州赋税”—— 明着是报仇,暗着还是要利益。
方腊捏着回信,冷笑一声:“黎武倒会趁火打劫。” 他让近侍告诉使者,“光州赋税的事,等守住庐州再说 —— 永乐帝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这话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而此时的南蛮营地,黎武正摩挲着银尸的手臂 —— 那银尸浑身泛着冷光,指甲里藏着剧毒,比铜尸快了三成,是南蛮压箱底的东西。他身边的蛮将问:“大王,咱们真要帮方腊守庐州?那杨家军连铜尸都能破,银尸会不会……”
“怕什么?” 黎武打断他,眼神阴鸷,“蓝淋不能白死。而且方腊的药材快不够了,他得求着咱们。” 他顿了顿,又道,“带两百人去,够了 —— 若是赢了,光州赋税到手;若是输了,就说方腊给的银尸不够厉害,再让他拿城池来换。”
蛮将恍然大悟,笑着点头:“大王英明!”
黎武没笑,只是盯着银尸的眼睛 —— 那里面没有光,却像映着帮源洞的烛火,映着方腊的算计,也映着他自己的贪心。他知道,这场去庐州的仗,打给谁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从方腊手里,多捞些好处。
几日后,黎武的队伍出发了。两百蛮兵穿着兽皮甲,扛着长矛,中间抬着两具盖着黑布的银尸,朝着庐州方向走。黑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银尸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把即将刺破平静的刀。
而帮源洞的大殿里,方腊望着黎武远去的方向,手指又敲起了青铜铃。汪公老佛站在旁边,轻声道:“陛下,黎武此去,怕是不会安分。”
“安分就不是南蛮了。” 方腊嘴角勾起抹冷笑,“只要他能守住庐州,让杨家军别来徐州捣乱,他要些好处,便给些 —— 等徐州破了,蛋糕大了,再慢慢算这笔账。”
殿外的风刮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缠绕的毒蛇,在利益的棋盘上,各自打着算盘。而庐州城的田虎,还在等着援军;光州的李星群,已开始操练士兵应对新的毒人。一场围绕着庐州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藏在背后的蛮、腊矛盾,早已在暗处,埋下了爆发的种子。
吕师囊的求援信刚写好,墨汁还没干透,就听见城门楼上传来急促的呼喊:“大人!快来看!东南方向有大军!” 他手里的毛笔 “啪” 地掉在纸上,晕开一团黑墨,顾不上擦就往城楼上跑。
刚爬上城楼,就见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队正朝着庐州涌来。旗帜上 “杨” 字在风里猎猎作响,马蹄声像闷雷似的滚过来,连脚下的城墙都跟着微微震颤。田虎也赶了过来,攥着城垛的手指发白:“是杨延昭!他来得这么快!”
“探子回报!” 一个斥候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杨家军连援军算上共三万余人,还有不少玄甲卫!咱们庐州守军满打满算不足一万,根本没法硬拼!”
吕师囊腿一软,差点栽下去,幸好被身边的属官扶住:“这可怎么办?求援信还没送出去,他们就来了……” 田虎盯着远处的军队,沉默片刻,突然道:“慌什么?杨延昭兵力虽多,可兵法说‘五倍围之,十倍攻之’,他刚够三倍,围不住庐州!”
话音刚落,就见杨家军渐渐停下脚步,分成两队朝着东西两个方向去了。田虎眯起眼:“他是要断咱们的要道!” 果然,不多时探子又来报:“杨家军占了东边的官道和西边的渡口,断了咱们往寿州和舒州的粮草线!”
城楼下,杨延昭勒住马,手里拿着庐州地形图,对身边的将领道:“庐州北靠淝水,南有紫蓬山,暂时断不了,但东西两个要道是他们的命脉,必须守住。” 他顿了顿,看向身后的援军将领:“咱们兵力只够三倍,硬攻城池损失太大,先困着,等李星群那边探清楚南蛮援军的动静,再想破城的法子。”
将领们齐声应下,立刻分头去布置防线。杨家军的士兵开始在要道旁扎营,盾牌排成墙,长矛斜指天空,形成一道严密的封锁线。庐州城里,田虎看着这阵仗,脸色愈发阴沉 —— 粮草只能撑半个月,若是方腊的援军迟迟不到,就算杨家军不攻城,城里也得乱。
“大帅!不能就这么被他们困着!” 城楼下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田虎低头一看,见一个穿银白软甲的女子正仰着头,手里攥着一袋鹅卵石,腰悬短刀,眼神亮得很。这是他上个月刚收的将领琼英,据说自幼在山中练飞石,百发百中,之前没机会上阵,如今倒主动请战了。
“你想怎么做?” 田虎挑眉,心里没抱多少希望 —— 杨家军的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一个女子能顶什么用?
琼英却没在意他的轻视,翻身上马,手里的鹅卵石晃了晃:“末将愿出城挑战,杀杀他们的锐气!若是赢了,能涨咱们的士气;若是输了,大不了退回城里,也没什么损失。”
田虎想了想,点头同意:“好!给你五十骑兵,小心些!” 城门缓缓打开,琼英带着骑兵冲了出去,在杨家军阵前一百步停下,勒马高呼:“杨家军里,可有敢跟我一战的?”
杨家军阵中,徐宁第一个忍不住了。他是金枪将,惯用钩镰枪,见对方是个女子,当即拍马挺枪冲了出去:“女娃子也敢来叫阵?看我擒了你!” 枪尖直奔琼英的胸口,快得像一道闪电。
琼英却不慌不忙,侧身避开枪尖,右手一扬,一块鹅卵石 “嗖” 地飞出去,正好砸在徐宁的枪杆上。“当” 的一声脆响,徐宁只觉得虎口发麻,钩镰枪差点脱手。还没等他稳住,琼英又一块石子飞出,这次直奔马腿 —— 那马吃痛,前蹄扬起,把徐宁掀翻在地。
“徐将军!” 杨家军阵中一片惊呼,几个士兵赶紧冲过去把徐宁扶回来。徐宁摔得灰头土脸,看着琼英的眼神满是羞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谁来?” 琼英勒马转身,声音更响了。雷横按捺不住,提着朴刀冲了出去。他是步军将领,脚步沉稳,朴刀朝着琼英的马腿砍去。琼英早有准备,左脚一踩马镫,身子腾空而起,同时一块石子飞出,正打在雷横的手腕上。雷横 “啊” 的一声,朴刀掉在地上,手腕又麻又疼,只能狼狈地退了回去。
接连败了两员将领,杨家军阵里的韩韬、彭玘忍不住了,两人各持长枪,一左一右冲了出去。“女贼休狂!我们来会你!” 两杆长枪同时刺向琼英,封死了她的退路。
琼英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两块石子,左右手同时扬起。“嗖嗖” 两声,左边的石子打在韩韬的护心镜上,震得他胸口发闷;右边的石子擦着彭玘的头盔飞过,把头盔上的红缨打落。两人没想到她能左右开弓,都愣了一下,琼英趁机拍马后退,又一块石子飞出,打在彭玘的马屁股上,那马嘶鸣着往前冲,差点把彭玘甩下去。
“再来!” 宣赞提着大斧冲了出去,他脸上有疤痕,性子最烈,一上来就用尽全力劈向琼英。琼英不跟他硬拼,策马绕着他转,趁他斧头劈空的间隙,一块石子打在他的眼角。宣赞疼得睁不开眼,只能捂着眼睛退走。
最后董平出战,他是双枪将,枪法灵活,一开始还能跟琼英周旋几招。可琼英的石子太准,不管他怎么躲,石子总能擦着他的铠甲飞过。打着打着,董平渐渐心浮气躁,枪法乱了章法。琼英抓住机会,一块石子直奔他的马眼 —— 那马受惊,疯狂蹦跳,董平只能死死抓住缰绳,狼狈地退回阵中。
短短半个时辰,琼英连败徐宁、雷横、韩韬、彭玘、宣赞、董平六员将领。杨家军阵里一片沉默,士气明显落了下去。杨延昭皱着眉,抬手下令:“收兵!” 号角声响起,杨家军缓缓后退,琼英也不追赶,勒马在阵前大笑:“杨家军也不过如此!有胆子,明日再来!”
庐州城楼上,田虎看着这一幕,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拍着城垛大喊:“好!琼英将军好样的!” 吕师囊也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庆幸 —— 有琼英在,至少能撑到方腊的援军来了。
而杨家军的营帐里,杨延昭正对着地图沉思。徐宁等人垂着头站在旁边,脸上满是羞愧。“那女子的飞石太厉害,硬拼不行。” 杨延昭缓缓开口,“传信给李星群,问问他那边有没有应对的法子。另外,加强要道的防守,别让庐州城里的人冲出来。”
夜色渐深,庐州城上的火把亮了起来,隐约能听见城里的欢呼声。而杨家军的营帐里,烛火也一盏盏亮起,将领们还在商议对策。一场围绕庐州的较量,因为琼英的出现,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 谁都不知道,方腊的南蛮援军,又会在何时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