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西进计划的晋军,他们是中军郤至麾下的一个“师”以及上军的整个军团,合起来的在编兵力约是四万三千人。
晋国的一个军团不是三万七千五百战兵吗?加上一个“师”的七千五百战兵,不该是四万五千?
其实,很多军队满编出征,行军阶段就会一再出现减员的现象。这是参战人员生病或受伤,一般会被就地安置,不会一直带着伤兵或病患,尤其是不会带上病患。
有人鼻涕横流再加上咳嗽难止,谁也无法判断会不会传染,只有身份足够高或足够背景确实硬的人,他们才得以继续待在军营内,不然会被排除引发传染的可能性。
怎么排除?温和一些当然是就地安置,碰上心狠手辣的将领会让人悄悄杀掉埋了。
夸张?得是多么不了解“慈不掌兵”的含金量,才会不相信或觉得夸张。
所谓的“慈不掌兵”包括保障多数而忽视少数。
有那么一个例子?
曹操打赤壁之战期间,军队内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远没有一些演义作品上的仁慈,愿意开辟营盘来专门收容着让得病的将士等死。
哪怕是进行了艺术上的美化,曹操刻意将得瘟疫而死的将士丢入大江,乃至于用木筏或竹筏运到南岸四处乱抛弃,引发了大江南岸瘟疫传播也被演绎了出来。
史书上所记载的曹操应对军中瘟疫的方式只有寥寥数笔,里面却是尽显残酷。他将所有染上瘟疫的人聚集起来,严格进行全方位封锁,并且没有提供粮食和水。将身染瘟疫病死的将士遗体弄到大江南岸,这个则是历史上的史实。
曹操隔离患病的人,自然是一种正确的应对方式。可是不提供后勤保障……,真的是太狠了。
隔离之法始于张仲景,他隔离病人却会亲自前往治疗。
有了张仲景开创出来的方法,后面对待传染病的应对方法就是进行隔离,只是区别在于有没有进行后续救治以及提供生活物资的保障。
诸夏这边将可以传染和致死的病都归纳为瘟疫。
春秋战国时期大规模的瘟疫发生次数不多,有史记载的一次是在周惠王三年(前674年)。
看看晋军对染上风寒的人怎么处置,大概能够知道为什么春秋时期没有让传染病大肆传播。
真的患上传染病的人,他们被就地安置之后,等于无法传染给军中的袍泽。
那些带着传染病的人安置到某地,碍于交通不便利且人口流动小或几乎没有,传染病顶多就是在当地爆发,很难传播到其它区域。
别说是春秋时期野外猛兽多到吓人,哪怕到近现代的乡下一样野兽不少,出门的风险系数并不低。
而野外猛兽众多的环境下,健康的人都有不小的风险,生病虚弱的人可能不需要猛兽来袭,随时随地都在倒在逃亡路上了。
至于说发生在周惠王三年的瘟疫怎么蔓延开来?那是齐国贸易走动频繁的特殊性,再加上齐国君臣的不作为,他们还刻意让传染病蔓延到了周边列国,简直就是明摆着要死就一起死。
晋军的军队纪律相较于其他国家的军队更加严明,后勤保障也更为充分,非战斗损员的情况比其他国家的军队要少得多。
这一次晋军转战南北,一共出动十一万两千五百的部队,非战斗损员的人次差不多是五千左右。
什么叫人次?可以是一个人重复受伤或患病,被一起统计在总汇上面。伤亡的汇总也是这么一回事,可以同样的人重复受伤。
十一万两千五百的晋军一共被统计五千次非战斗损员,看上去很多吗?讲事实就是并不多。
东征的楚军,他们出动十二万大军,非战斗损员可是将近两万!
而晋军转战的里程比楚军多,双方一样是在极其复杂的环境之下,出现明显的非战斗损员数据,单纯就是楚军的质量比不过晋军。
查阅冷兵器的相关文献会发现一点,非战斗损员会占整场战役兵员损失的三成以上。
即便是到了热兵器战争,抗战期间的果军,死在各种疾病和饥饿的士兵,远比死在与敌军交战的数量要多得多。
基本上就是一支军队的后勤保障怎么样,将会直接决定非战斗损员的数量。
楚国的都城“郢”并不在大江南岸,它坐落于大江北岸的不远处,只是西南方向有一大片的云梦泽。
“大山之前的‘巢’地还好,只是一旦过了大山,我们……”士鲂已经知道目标是楚国都城,没有放下过担忧:“我们算是一头扎进楚国腹地了!”
那个大山所指的是后世命名大别山的山区,它在当前没有统一的名字。
“沿江行军肯定不行。”智罃对楚国做得功课要更多一些:“到大别山之后,往西便是云梦泽了。”
智罃所说的大别山可不是现代的大别山,它其实是现代武汉西边的一座小山,再往西约二三十里还有一座小别山,两座山的命名背景是当地被沼泽分开,中间不止遍布沼泽,猛兽的数量多到夸张,并且还是犀牛、大象、鳄鱼这种一看就凶狠的猛兽。
那个鳄鱼就是扬子鳄。而扬子鳄到现代因为数量稀少被视为一种萌兽,那是没有见识过扬子鳄数量泛滥的时候。
至于说楚国有犀牛和大象?当前前在楚地看到大象很正常,其实宋国境内也能够看到象群,倒是宋国境内已经没有犀牛了。
士鲂说道:“中军将是拿我们吸引楚军吧?”
别怪士鲂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从东边行军,要走上两三千里才能够抵达“郢”城下。沿途的城池不多,大多是人迹罕见的荒野。可是两三千里的路程就摆在那里,哪怕没有遭到有效拦截,怎么都要走上两个月的时间;一旦遭到拦截,需要耗费多少时间难以确认,乃至于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诱饵?怎么可能是诱饵,你们别带着这种想法!”郤至像是受到刺激的样子,只差当场蹦起来。
“可是……”士鲂如实将想法说出来:“楼氏的武率军征讨陈国和蔡国,我们不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
其实,从陈国或蔡国进攻楚国都城,里程上不比从东向西进发要短上多少,中间更是布满了群山以及大大小小的水系。
问题是士鲂对楚国的地形了解相当有限,不知道由北向南攻打楚国都城的难度。
智罃摇头说道:“由北向南进军,除非是攻取‘方城’,要不然很难抵达‘郢’。”
接下来,智罃介绍了楚国的地势与水系的走向。
士鲂听完还是存在不小的疑问:“我们即便攻下‘郢’也只是刺激楚人玩命,无法真正地灭亡楚国吧?”
郤至不明所以地问道:“上军佐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中军将主要是迫使攻打吴国的楚军撤兵,并非是真的要攻打‘郢’。”士鲂说道。
郤至十分不悦地说道:“中军将的命令就是让我们向‘郢’推进,我们只管进军‘郢’便是。你想违抗命令?”
士鲂哪敢背上违抗军令的罪责,赶紧说道:“万万不敢违抗军令!”
人与人或家族与家族可以互相争斗撕咬,上了战场谁敢无视军令,有再合适的理由都要脱一层皮。
故意下达必死的军令?会从上到下一层层的追究。
只不过吧?现如今的晋军已经无法追责中军将,得是中军将作死到遭遇围攻才能够被清算了。
如果这一次西进的晋军闹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事情之大谁都兜不住,肯定不止是让楼令名誉扫地那么简单。
所以,楼令下达那样的命令,肯定不是抱着要坑西进部队的心思,而是西进的部队真有很大机会抵近到楚国都城,甚至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拿下。
楼令并不是一定要求西进的部队必须拿下楚国都城,给予了郤至灵机应变的权利。
只是看郤至的反应,看起来他比楼令更想拿下楚国都城“郢”啊?
西进的部队到哪了?他们已经进入巢国的势力范围之内。
沿途并不是没有遭遇楚军,只是楚军的规模都很小,未能对他们的推进造成延滞。
只是吧?西进的晋军,他们有另外一个大地,那便是大自然。
晋人其实很不适应当地的闷热气候,部队里面的病患增加的速度很快,其实士鲂就是了解到这种情况,开始打从心里抗拒继续西进。
相关巢国乃是有巢氏后裔建立的一个国家,他是“群舒”之一,属于东夷系统。
矛盾了吧?不矛盾。
华夏这个概念在商朝时期就已经出现,后面周朝进行了体系的完整。
只不过,夏、商、周、春秋、战国到两汉,其实一直是采用“诸夏”的概念,既夏时期的异部落,商时期的各方国,周时期的各异邦,两汉时期的匈奴、东胡、鲜卑等等,一概认为是诸夏的一部分。
那么,诸夏就是泛指拥有血缘关系或是文化分支。
在两汉之前的王朝那般认定,自然是抱着进行“合法融合”的想法。
司马迁在《史记》上就认为匈奴是诸夏的一支,极其不喜欢司马迁的汉武帝捂脸为匈奴是诸夏一支进行了认证:对,司马迁说得都对。
因为汉武帝的认证,所以匈奴在大势已去后接受那种“考古”,才有了汉属南匈奴。
非常有意思的情况是,按照汉帝国的论调,鲜卑也该是兄弟之一,可是鲜卑只混到一个“仆从”的身份。
姬周艰难时期也是拿各异邦当兄弟,等发展起来立刻毫不犹豫地划分界线。
晋国现在的兄弟之国是徐国和邗国。简单就是因为邗国与徐国是晋国公族担任国君之位。
其实姬周也是那样,用血缘关系来对各个分封国排列三六九等。
巢国被吴国灭掉,随后又被楚国复国,等于说巢国从各种意义上不被晋人视作自己人。
“我们分不清楚谁是巢人或不是,能够辨认的只有是不是楚人。入境之后,沿途遭遇到的抵抗比较激烈,看来巢国并不想摆脱楚国的控制啊?”智罃绝不是差点被巢人暗箭射死才这么说。
巢人可太会爬树了,他们老是会爬上树躲着射冷箭,还专门就是挑晋国的贵族射冷箭,好多贵族死或伤在巢人射出的冷箭之下。
晋军当然会进行报复,烧毁了沿途碰上的村庄,抓捕或杀死的巢人数量也是极多。
士鲂已经不敢轻易唱反调,要不然又该趁机劝说郤至见好就收了。
“吴人攻陷巢国的时候,进行了大肆的烧杀抢掠,楚国帮助他们复国,他们选择站在楚国一边很正常。”郤至还能笑着对智罃说道:“你不是想尽情收获吗?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干很多事情了。”
晋国是在干恃强凌弱的事情,可是并非代表不需要名义。
或者应该说,哪怕是一种自欺欺人,诸夏体系的高层会拿出一套说得过去的说法,来让底层相信己方就是在干正义的事业。
这也是华夏文明以及受到影响的次生文明,为什么在国战期间士兵很难产生罪恶感的原因所在。哪里像一些海盗文明,从上到下都明明白白自己在干的就是亏心事,闹得出现“战后创伤综合症”的专业名词。
华夏这一边,主动挑起战争就是奔着开疆拓土而去,抵御入侵则是在保家卫国,两种观念深入人心,多数人完全能够做到上战场杀敌,下了战场才能下地耕田种菜,吃嘛嘛香又睡得安稳。
事实上,等中国重新强大起来之后,有外国机构进行研究,嚷嚷着中国人才是真正战斗民族。
到底是不是捧杀不好说,反正从上古下来,确确实实是一直在战天斗地,历朝历代的边境不是频繁遭遇袭扰,便是积极向外实施扩张,几乎就没有长达三十五年以上的和平时间。
智罃认为郤至又在嘲讽自己,生气当然会生气,不敢将怒气发泄在郤至身上,说道:“我差点被射死,接下来做什么行为都是合理的报复。”
郤至很认可。
应该说,所有的贵族都会认可。
他们连正常战死都无法接受,更不可能接受死在偷袭之下了。
巢国的都城“居巢”并不是什么大城,它其实是一座城墙高度普遍不及四米,周长不到三里的一座小城。
楚国在“居巢”没有多少军队,亡了一次的巢国被吴军肆虐得不轻,他们面对晋军的强攻只是坚持了两天,城池失守之后就投降了。
因为巢国是城墙失守才投降的关系,所以并未获得郤至的优待。
“将巢君押回‘新田’去,缴获以及俘虏一块送回去?”智罃问道。
郤至有些乐了,说道:“你是多怕得而复失啊。”
智罃已经被郤至整得脱敏,面色如常地说道:“我们还要继续西进,总不会带上他们成为累赘吧?”
郤至当然知道智罃说得对,只是不免还是会调侃几句,再说道:“送去徐国。”
他们在徐国开始强行军,随行的辅兵都留在徐国。
时间过去了一段时间,原本在徐国的辅兵肯定有相当部分去了邗国,可是邗国在当前是作为对敌前线,哪有将战俘和战利品安置在前线的道理呢?
“往西就没有城池了?”郤至问道。
智罃达到了目标,心情愉悦之下满脸笑容,说道:“继续往西就是长达近千里的人烟罕见地带。所以啊,巢国不抵抗才是麻烦。”
啊?
其实,智罃的意思是,巢国事先屈服的话,晋军不好过度剥巢国,相反巢国拼死抵抗,晋军就可以肆意掠夺巢国的资源了。
他们固然是携带了粮秣,可是事实上不太够,能够从巢国狠狠补充一批,无疑是值得一件庆幸的事情。
“中军将是不是事先有所预料,才没有派人劝降巢君啊?”士鲂问道。
如果楼令要劝降巢国,是不是要将现实情况告知巢国君臣?并且过来巢国的使者,很难不刻意将楚国面临的困境说得更为严重。
真要是巢国听劝,一劝就投降的话,讲实话就是晋人也很难相信。到时候晋军要不要留下军队,又是该留下多少军队监视呢?
倒不如灭掉巢国,能抢的玩意全给抢走,不留下部队直接全军向西。
毕竟,晋军这一次并不是开疆拓土而来,玩得就是一场奔袭,才不会占领一个地方就留下驻军。
西进的晋军在“居巢”只是短暂停留了五天,随后继续向西推进。
他们向周边洒出斥候,并未发现三十里方圆内存在大股的楚军。
郤至看着茫茫荒野,说道:“不是中军将拖住;便是楚令尹迟疑不定,一时半会无法下决断了。”
“一切到‘柏举’就知道了。”智罃极其认真地建议道:“若是‘柏举’有大批楚军驻防,我们还是放弃继续西进吧?”
郤至一时间没有说话。
其实,智罃的建议很正确,一旦楚国在“柏举”设防,集结的楚军数量不少,代表楚国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敢继续西进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要是‘柏举’真有大批楚军,我们就转战向北,争取与楼武所部会合,再调头南下!”郤至可以接受打不赢的撤退,但是抱着雪耻从早到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