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梅又发来消息时,我正在给客户核对报销单。屏幕上方弹出她的头像——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挤在相框里,背景是小区门口那棵老槐树,照片边角已经磨得发虚。
“在吗?能再帮我周转二百吗?”后面跟着三个哭泣的表情。
我盯着那行字,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的硅胶垫。
上周她也是这么说的,理由是小女儿幼儿园要交手工材料费。
我当时刚发了绩效奖,犹豫了三分钟还是转了过去,她秒收,回了一长串感谢的话,末尾加了句“下周一定还”。
现在是周三。
办公室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隔壁工位的张姐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却带着炫耀:“……是啊,我家那口子昨天刚提了辆SUV,说带着爸妈去周边自驾游……”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和蔡国梅的聊天记录。
往上翻三十页,全是类似的对话。
三月是大女儿的舞蹈服押金,四月是二女儿的奥数试听费,五月最离谱,说是邻居家的猫难产,她借钱给人家送宠物医院。
“你邻居自己没手没脚吗?”当时我忍不住打字问她。
“人家一个小姑娘刚毕业,不容易嘛。”她回得理直气壮。
不容易?谁容易?我每天通勤两小时挤地铁,午饭吃十五块的沙县小吃,为了省三块钱配送费宁愿多走十分钟去便利店买咖啡。
她倒好,在家当全职太太,靠着老公每月给的一些少得可怜的买菜家用,却硬是把自己活成了小区里的“及时雨”。
上周帮她找工作时,我特意托同学联系了家附近的托管班,招下午接孩子的阿姨,活儿轻松,每月两千五,正好能覆盖她最低额度的信用卡账单。
她听完沉默了半天,发来一句:“可是我家老三才两岁,离不开我。”
“托管班就在你们小区对面啊,下午四点到六点,你三点五十出门都来得及。”我耐着性子解释。
“那也不行,孩子找不着我会哭的。”她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再说我老公也不同意,他说女人家就该在家带孩子。”
我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她老公不同意?
上次在超市碰到她老公,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推着购物车在零食区徘徊,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购物清单。
我跟他打招呼,他眼神躲闪,含糊地应了声,说老婆让买的进口巧克力断货了,正发愁呢。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连给孩子买零食都要指定进口的。
自己欠着一屁股债,给别人借钱时却眼睛都不眨。
前阵子小区业主群里有人说,三楼的王大妈儿子赌钱输了,是她把花呗额度套现了一万块给他填窟窿。
“王大妈跟你很熟吗?”我看到群消息时立刻问她。
“不熟啊,就见过几面。但她说她儿子再还不上就要被打断腿了,多可怜。”她发了个菩萨合十的表情。
可怜?我看着自己银行卡余额里那串可怜的数字,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上个月我妈住院,我请了三天假,扣了全勤奖不说,还得自己垫付检查费。
蔡国梅当时发来消息,问我妈病情怎么样,然后话锋一转:“对了,我信用卡这个月差八百,你方便吗?”
我没回,她也没再问,直到三天后我刚把住院费结清,她又发来消息,这次换了个理由:“我老公把我钱包收走了,身上一分钱没有,孩子今晚还没吃饭呢。”
我最终还是转了钱,附带一句:“这是最后一次。”
现在看来,我说的话还不如小区公告栏里的停水通知管用。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发来了语音,背景里一片嘈杂,有孩子的哭闹声,还有摔东西的脆响。
“求求你了,这次真的是急用,我老公把手机都摔了,说再不还钱就让我带着孩子滚出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中间夹杂着一声响亮的“砰”,像是门被踹开了。
我捏着手机走到消防通道,楼梯间里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清理的快递箱。
上个月帮她搬家时,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她给三个女儿买的玩具——会说话的芭比娃娃,带轨道的托马斯小火车,还有一套能搭出城堡的乐高积木,价格够我交三个月房租。
“这些东西能退吗?”当时我蹲在地上帮她整理,随口问道。
“怎么退啊,孩子都拆封了。”她一边叠衣服一边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再说都是打折时买的,划算着呢。”
划算?我看着她那件起球的睡衣,突然想起她前几天在群里晒的照片——给楼下张奶奶买的进口钙片,三百多一瓶。
张奶奶有两个儿子,开连锁超市的,退休金比我工资还高。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我掏出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
打火机“咔哒”响了三下才点燃,尼古丁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那股火。
凭什么啊?凭她生了三个女儿?凭她老公是个甩手掌柜?不肯帮她还钱? 还是凭她那泛滥到没边的“好心肠”?
当初在群里认识她,是因为她发了篇长文,说自己如何平衡家庭和育儿,字里行间全是岁月静好。
有人在下面问她怎么解决经济压力,她回:“老公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偶尔帮邻居搭把手,日子挺幸福的。”
幸福?现在她连二百块都要借,老公跟她分房睡,大女儿在学校被同学嘲笑“妈妈是老赖”,二女儿偷偷把玩具塞给收废品的,换了五块钱藏在枕头底下。
这些她从来不说,每次聊天都只说别人的难处,好像自己的困境都是别人造成的。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条群消息。
小区业主群里,有人发了张截图,是蔡国梅在另一个宝妈群里借钱的记录,对方没借,她就追着人家骂了十几条,说对方“冷血”“没良心”。
下面有人附和:“我上次也被她借过,说好了一周还,现在半年了没动静。”
“她老公昨天来物业吵架,说她把物业费都拿去给别人‘救急’了。”
“可怜她那三个孩子,昨天在楼下玩,小的饿了,大的就把别人扔掉的半袋饼干捡起来给她吃。”
我掐灭烟头,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最终只回了蔡国梅三个字:“没有了。”
发送成功的瞬间,心里没有轻松,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消防通道的声控灯突然灭了,黑暗里,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楼上传来的孩子笑声,那笑声很清脆,像玻璃珠子掉在地上,一下下砸在心上。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我摸黑往下走,手机屏幕还亮着,蔡国梅没有再发消息。
或许她正在给下一个“朋友”编辑求助信息,或许她终于意识到,那些被她用“好心”喂养的窟窿,早就大到连月光都填不满了。
而我,现在也终于不想再做那个递铲子的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蔡国梅没再联系我。
我以为她终于开始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困境了,直到又收到她的消息。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你能来我家一趟吗?”语气里满是绝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打开门,屋里一片狼藉,孩子们在角落里哭泣,蔡国梅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
看到我,她扑过来拉住我的手,“我活不下去了,老公彻底不管我和孩子了,债主天天上门,我没脸再跟别人借钱,我想自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那个看似岁月静好的女人,如今被自己的“好心”和无度的消费逼到了绝境。
我叹了口气,试图安慰她,让她先冷静下来,和她一起想想办法,可她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不想活了。
直到现在事情还没结束,各位看官,你们说,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