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我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裤裆里藏着两团模糊的肉,像被造物主随手揉在一起的面团。
母亲总在洗澡时避开我的目光,父亲则会在我问“为什么我撒尿的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时,把话题岔到天边的风筝上。
幼儿园里,我跟着男孩们爬树掏鸟窝,把泥巴抹在脸上当迷彩。
有个小个子总跟在我身后,跑起来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他会把偷偷藏的糖塞给我,在我被大班孩子欺负时,攥着拳头冲上去,哪怕被推倒在地,也会梗着脖子喊:“他是我哥!”
我也以为自己是他哥。
我们分享同一块橡皮擦,在操场边的树下用粉笔划江湖,说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他不知道我裤子底下的秘密,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例假时,小腹坠痛得直打滚,母亲却只让我喝红糖水,说“长大了就好了”。
十六岁那年,身体像被投入沸水的茶叶,疯狂舒展。
胸前开始隆起,像揣了两只温热的鸽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尖细,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
而裤裆里的那团“多余”的肉,却日渐萎缩,像被秋霜打蔫的茄子。
去医院那天,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医生拿着片子,眉头拧成个疙瘩:“先天性两性畸形,现在女性特征占据主导,建议尽快手术,切除男性生殖器官,否则会影响后续发育。”
母亲在走廊里哭得直不起腰,父亲蹲在地上,烟蒂扔了一地。
我坐在诊室的长椅上,摸着胸前的鸽子,又摸了摸裤裆里的茄子,突然笑着哭出声来。
原来那些莫名的烦躁、没来由的委屈,都不是青春期的矫情,而是身体里两个灵魂的撕扯。
手术那天,小个子来医院看我。
他拎着一篮苹果,站在病房门口,眼神躲闪:“听说你病了……我妈让我来的。”
我穿着病号服,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不敢看他。
他放下苹果,磨磨蹭蹭地说:“等你好了,还去爬树不?”
我别过脸,望着天花板:“不去了,以后我要穿裙子。”
他愣了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穿裙子?你疯了?”
“我没疯,”我转过头,第一次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本来就该是个女孩。”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转身跑了,像小时候被我抢了玩具那样,背影里带着点仓皇的狼狈。
手术后的日子,像在水里泡着,伤口愈合时的痒,像有蚂蚁在骨头缝里爬。
母亲给我买了第一条连衣裙,淡蓝色的,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花。
我对着镜子穿上,看着镜中长发及肩、胸部隆起的人,突然觉得陌生。
这就是我吗?那个爬树掏鸟窝、把泥巴抹在脸上的“他”,去哪儿了?
大学报到那天,我扎着马尾,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走进宿舍。
室友们叽叽喳喳地问我来自哪里,喜欢什么。
我坐在床边,听着她们的笑声,突然想起小个子,他考上了隔壁城市的大学,我们已经半年没联系了。
国庆节放假,我在公交站偶遇他。
他比以前高了,肩膀宽得像座山,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
看到我时,他手里的矿泉水“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你是?”
“是我啊。”我笑了笑,阳光落在我脸上,暖洋洋的。
他张着嘴,像被施了定身咒,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啊。”我捡起地上的矿泉水,递给他,“有空吗?请你喝奶茶。”
奶茶店里,他一直盯着我,眼神里有疑惑,有惊讶,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把医生的话、手术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听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奶茶杯,杯壁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袖口。
“所以……你现在是女孩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像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嗯。”我点头,吸管在奶茶里搅出小小的漩涡,“以后别叫我哥了,叫我名字吧。”
他没说话,只是把杯里的珍珠一颗颗吸进嘴里,嚼得咯吱响。
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来找我。
有时是在我上课的教室外等,手里拎着我爱吃的草莓蛋糕;有时是在我兼职的咖啡馆里坐一下午,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看着我忙前忙后。
室友们都打趣我:“那帅哥是不是喜欢你啊?天天来报到。”
我嘴上说“别瞎说,我们是发小”,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他:会对着镜子琢磨今天穿什么衣服,会在他没来的日子里心神不宁,会在他说“这个女生好像你”时,偷偷红了脸。
可他始终没说过什么。
他会帮我搬沉重的书本,会在下雨天撑着伞送我回宿舍,会在我生病时跑遍大半个城市买特效药,却从不越雷池一步。
他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大三那年冬天,我在图书馆复习到深夜,出来时发现下雪了。
雪花像羽毛一样飘下来,落在头发上、肩膀上,瞬间化成水珠。
我缩着脖子往宿舍走,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等一下!”
他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不由分说地披在我身上。
衣服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暖和得让人想哭。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他皱着眉,伸手想帮我拉上拉链,手指碰到我的脖子时,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忘了看天气预报。”我低着头,心跳得像要炸开。
我们并肩走在雪地里,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快到宿舍楼下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点发颤:“我想了很久……其实,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好像……一直都很在意你。”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有紧张,有忐忑,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像冬日里融化的暖阳。
“小时候跟在你身后,不是因为你是我哥,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安心。看到你穿裙子的样子,一开始很懵,后来却总忍不住想,原来你穿裙子这么好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跟你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结了层薄薄的白霜。我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滚烫地落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小小的坑。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同一个城市。
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工程师,我在一所中学当老师。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去逛菜市场,他负责拎菜,我负责讨价还价;
会窝在出租屋里看电影,他总是把我的脚揣在他怀里,说“女孩子脚不能受凉”;
会回到老家,坐在曾经的那棵树下,他说“小时候总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现在才发现,你是全世界最让人心疼的人”。
求婚那天,他把戒指藏在一碗阳春面里。
我吃到一半,咬到个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枚银戒指,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相守”。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有点奇怪,”他单膝跪地,眼睛亮晶晶的,“但我保证,以后的日子,我会把你宠成公主。”
我笑着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滴在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婚礼很简单,来的都是最亲近的人。
母亲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好孩子,终于苦尽甘来了。”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我女儿就交给你了”,转身偷偷抹了把脸。
婚后第三年,我们有了个女儿。
她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却有双和他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他抱着女儿,笨手笨脚的,却笑得像个傻子:“你看她的小脚丫,跟你一模一样。”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看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想起小时候,我们在树下划江湖,他说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原来,有些承诺,换种方式,也能实现。
如今,女儿已经会跑会跳了,她总喜欢骑在他的肩膀上,喊着“爸爸,飞高高”。
他会把女儿举得高高的,笑着说“慢点,别摔着”。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像灌满了蜜糖。
偶尔,他会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真好,你终于变成了你该有的样子。”
我知道,他说的不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那颗在两个灵魂间挣扎过、最终找到归宿的心。
而他,就是那个让我找到归宿的人!
从爬树掏鸟窝的少年,到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再到如今抱着女儿傻笑的男人,他一直都在,就像那棵老树,沉默而坚定地为我遮风挡雨。
日子还很长,阳光正好,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