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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实在并不算得上是个多有人格魅力的大王。
他暴虐且阴晴不定,寡恩负义又残暴愚蠢,整日抱着女人纵情声色,打仗对他而言仿佛只是闲暇之余的消遣。
武将们打不赢他,臣服于纯粹的武力。
文臣们无处可去,忍耐他愚蠢的头脑。
乱世中谋士择主,其实也未必要求主公自己的头脑多么好使,但至少他得能听得进去劝,项羽偏偏一条不沾。
张良和陈平等人并非没有想过,倘若这乱世随便再出个什么稍微能听进去些人话的主公,他们立刻就收拾包袱跳槽。
但是左等右等,直到项羽都一路打到了咸阳城外,都没等到这么个人。
那份怪异感似乎随着他们越接近咸阳城,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张良按了按太阳穴,皱眉轻斥了颇按耐不住性子的韩信一句。
“你若当真有那个本事,便出去自己拉一支军队与项羽分庭抗礼,还用得着你在他手底下做小伏低?”
韩信恼怒,“我看也未尝不可!先生少瞧不起人了!!”
他起先是气话,转念越想越觉得可行。
“是及,我且不如出去自己单立起来,到时叫先生来我这里做谋士,不比跟着项羽强?”
张良和陈平沉默了一下,同时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叹息道。
“……倒也未必。”
……
当刘季真正接替嬴政亲手接过大秦这辆濒临崩塌的战车时,才切身的体会到了那份无力和焦灼。
就像是一辆油门踩到最高的巨大战车,哪怕意识到前面是万丈深渊,拼了命的踩刹车也已经为时已晚。
曾经嬴政是这个驾车人,他拼尽全力的控制着战车,不眠不休的想法子踩刹车。
然而他死在了中途,这辆车一夕之间失去了控制,开始横冲直撞,直到止无可止的跌下悬崖,摔得支离破碎。
刘季在原本的历史上担任的角色是那个废墟之上的重铸者,而今他却戏剧性的成为了那个接替的驾车人。
咸阳城中,萧何微微叹息了一声,覆手归拢了一批急奏,眸色复杂。
“不知什么时候,连我也看不透你了……”
项羽其人,是个出乎意料强大的怪物,这是任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但作为刘季身边的亲信,萧何比谁都明白,项羽能如此短时间内纠葛起六国余孽,摧枯拉朽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其中一半数都要归咎于刘季近乎刻意的姑息养奸。
他早在得知项羽其人时,就暗中布局,引着他和六国余党一一接触,又助推他一路势如破竹,收拢天下反秦的能人志士。
大秦官员对他的怀疑扑朔迷离,只在表层,因为李斯等人的事终究瞒不下去,刘季根本没必要解释。
萧何对他的怀疑却如同种子,埋进了深层。
项羽是楚国贵族,而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楚地旧人,非要说利益共同,也未尝不可。
于是萧何在刘季称帝的那天,亲口问了他一句。
“陛下而今,究竟是秦人,还是……楚人?”
刘季闻言顿了片刻,竟险些笑出了眼泪。
“萧何啊萧何,你可真是……我若说我是楚人,你待如何?”
萧何沉默了一下,闭了闭眼,用一句话似是而非的表露了忠心。
“秦王臣子的臣子,不是秦王的臣子。”
他从始至终都是刘季的臣子,哪怕刘季选择了背弃天下的那条路。
这下刘季是真的笑出眼泪了。
“萧何、萧何……我自问待你不如嬴政待那些狗娘养的东西,连你都能如此忠心于我,可他到头来却得了些什么呢?”
萧何愣怔了半秒,骇然听明白这话言中含义。
是以,萧何是真真的感到匪夷所思,一时茫然。
刘季——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大抵是几岁?十几岁?
至今已经四十年了。
萧何自问哪怕不算最了解,他也已经算得上是非常了解刘季这人本性的人了。
他看似多情多义,热情健谈,甚至怜惜百姓疾苦,常常不拘小节的躬身帮扶底层民众。
可最是无情也是他。
刘季没脸没皮,是因为他不在乎,旁人骂他也好,恨他也好,爱他也好,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故而他不怕与人交情过深,也不怕与人翻脸做绝。
因此,哪怕与嬴政三十年君臣,萧何也不会意外刘季会真的背叛他——不如说刘季真的忠心耿耿这件事才叫他意外。
在这等大秦即将溃散垮塌的时刻,毫不犹豫的丢下一切溜走才符合刘季的作风。
刘季又笑,低低的,嘲讽般的笑。
“萧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必说你,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可是啊萧何。
你不明白。
我怎么能背叛他?
我如何能背叛他?
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要早的多,尽管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可无论哪一个我,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心愿未了死不瞑目。
大秦是他毕生的心血,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让它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