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之人,看不得丑陋事物和如此这般的丑人,孟清霞目光绕过他那张异峰独秀的脸,盯着他的头发问:
“还未请教,兄长您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那人张开被大鼻子掩盖了一大半的覆舟嘴,侃侃说道:
“小的叫做董郑,是陕西巩昌府人。小的父亲叫做董新,历任工部营缮所所正、工部军器局主事、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营缮清吏司郎中,直做到工部右侍郎。”
“小的自幼跟着他东奔西走,所有鞍辔兵器、河渠航道、路面桥梁、庙坛宫府、城郭围墙等制造营缮事宜,无所不精、无所不晓,嘿嘿。”
魏无心听他什么都会,当即问道:
“那你会做风筝不会?”
董郑又是一笑,两只小小的鼠眼几乎藏到了大鼻子之后:
“嘿嘿,小的……”
孟清霞不愿听下去,指着他腰间的麻绳木牌,适时打断:
“工部右侍郎,乃是上流三等正三品的文靖,则你是官宦子弟。按皇汾流等之律,一人为官,上三代可以同品推封,下三代可以降八品袭封,你应该是上流三等正八品的文林郎或者承事郎,却为何成了罪囚?”
董郑那双鼠眼又藏到了大鼻子之后,带着哭腔回答:
“只因我父亲正直不阿,遭同僚忌惮。他们合起伙来冤枉他,说他物料不实、虚报冒领。赃满五十两,按照我们皇汾工律,便是个绞罪,呜呜呜……”
魏无心不长记性,又来乱问:
“那么,你爹是贪了多少两银子?他被绞了没有?”
董郑故作愤怒:
“公子休要乱说,我父亲不曾贪过一两银子!”
孟清霞看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怒,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只因情绪皆是假装。
换而言之,皆是撒谎。
所以不愿再和他废话,扭头冲无心道:
“绞罪,罪只己身,绝连累不到家人。这位董大哥之所以为罪囚,显见的与其令尊无关,必有其他缘故。”
“董大哥既然不愿多说,我们又何须再问?”
说完,孟清霞扭身去与旁边另一个毛遂自荐的罪囚说话,而且相谈甚欢,完全将董郑晾在了一旁。
孟清霞视董郑若敝履,魏无心看他像珍宝,偷偷冲他使了个眼色:
“那猪狗,你过来。”
董郑忙和魏无心来到墙边: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魏无心念念不忘的是凤凰风筝,因为他家妹妹露儿极爱放风筝玩。
只恨陈十九那猪狗,明明会做风筝,却拿腔作势的,迟迟不肯再做一个。眼下,他又被霞儿派出去打探术仙大军动向,撇的露儿无事可做,只能在赵凝霜身边发呆。
无心这个当哥哥的,即便没心没肺,也肉疼他妹妹。
于是,他一把将董郑拉到身边,低声问:
“你果然会做风筝不会?”
董郑也不答话,小跑出粮铺大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小跑回来,手里拿着些芦苇杆、树枝、荷叶等物。
无心只见他两手飞快的在芦杆、树枝、荷叶上掐、拧、扭、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燕子风筝便活灵活现了。
董郑要巴结他,又将自己的破麻衣拆成麻绳,充当风筝线。
等团好了线,随手一扔,燕子风筝直上半空。
而风筝线却是两条,董郑一手攥着一条。
左手不动,只是偶尔抖动右手的线,那燕子便在空中翻腾、闪转,恰好似真的一般。
无心张着大嘴呆看风筝,不由感慨:
“我直,你好大本事,陈十九那猪狗做出的破风筝,哪会翻跟头?”
看了一会儿,无心想去正厅叫露儿出来放风筝玩。
未等迈步,注意到他左手的风筝线:
“咦?怎么你的风筝线是两根?这一根又为什么半天不动?”
董郑的鼠眼和覆舟嘴躲入大鼻子之后,露出一个让人几乎看不清楚的笑。
一边笑,他将左手的风筝线一抖。
只见燕子口中突然喷出一柱水来,不偏不倚落在正厅屋顶之上。
无心大惊:
“我直,你他娘当真好本事!你做的风筝,居然会撒尿!撒的好尿,真是又快又多!”
董郑脸都黑了:
“公子,不是撒尿!小的在芦苇里灌了些水,水在芦苇中游动,就如同在风筝体内游动,所以风筝才会翻滚、转弯。”
“小的用这根线控制燕子嘴巴处那两杆芦苇,只需一扯,两杆芦苇各自分开,恰如同燕子的嘴巴张开,芦苇中的水也就喷了出来。”
说的什么什么跟什么?无心全听不懂,最主要是根本也没认真听,只是点头称赞:
“好猪狗!好本事!当真好本事!做出的风筝居然会撒尿!”
正感慨着,陈飞雪从后过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你这不长进的小厮,还有空玩吗?”
董郑见势不妙,扔了风筝线,拔腿就跑进粮铺东面的人群之中。
魏无心揉着屁股,两只狼眼却仍盯着天上风筝。
虽然董郑已经弃风筝逃跑,可那燕子并未因此而随风乱飞或者下落,就纹丝不动的停在空中,这让无心不得不再次称赞:
“真他娘跟活的一模一样,那猪狗当真好本事!”
陈飞雪卡着他脖子:
“霞儿有话和你说,还不快快滚过来!”
走出没两步,从左手边闪过一人,对准无心,就是个肥喏:
“魏公子,别来无恙。”
凭无心的记性,自然是记不住无关之人,盯着那人问:
“你他娘是哪条猪狗?”
陈飞雪看那人,七尺身材,瘦如竹竿,蜡黄皮肤,容貌则是简单至极。
何谓简单至极?
前几日,露儿用霞儿的废纸和秃笔画了个小人儿,基本就是这般简单至极。
她先是用秃笔随意勾勒一个半圆不方的脑袋,又在脑袋两侧各涂抹一下,便有了两扇贴脑的小耳朵。
接着,她将秃笔蘸了点墨,不料蘸多了,恰好落到纸上两滴,于是就成了两个距离极近的眼睛。
她颇为满意,点点头,又在下颚略上方处补了条线,结果是左高而右低,中间又有弧度,便成了一波三折的嘴。
画完之后,将纸捧起来端详,歪着小脑袋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哦!
她突然反应过来——没有眉毛。
于是,朝滴墨也似小眼睛上又补了两条极尽敷衍之能事的眉毛。
奈何秃笔吸墨有限,此时已经接近干涸。
先画的左眉,故而略微粗重。后描的右眉,清淡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