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诺缓缓吸了一口气,沉郁的檀香似乎也带上了铁锈般的味道。
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有劳将军通传。”
“贫道清修之人,当不起天使亲临探视,更受不得如此厚赐。”
【这句话说得极其平淡,却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水上。既表达了“受之有愧”的谦卑,又隐晦地点出了“清修”与“探视”的矛盾本质。】
“然,陛下圣恩浩荡,贫道……”
她再次停顿,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谨领圣意,在此恭候天使。将军请回禀吧。”
【高!实在是高!‘当不起’、‘受不得’!听着谦卑,实则句句带刺!这‘清修’二字咬得真妙!】
【‘谨领圣意’… 啧啧,这无奈又不得不从的味儿,拿捏得死死的!主播这应对,颇有长孙皇后‘温柔一刀’的风骨啊!】
【【弹幕礼物:一盏‘佛系接旨茶’】送给主播!】
【卫士:收到。任务完成。(内心:这真人说话弯弯绕绕,比打仗还费脑子!)】
【【特效:魁梧卫士头顶飘过一串问号‘???’】默默抱拳,转身,踏着更沉重的步伐离开复命。】
【好了!盲盒开完,硬汉门神退场!下一轮颜值竞猜开始倒计时!】
【主播别灰心!下次争取开个‘斯文败类’款!或者‘忧郁诗人’款!丰富一下道观生态!(【弹幕礼物:一本《道观门神图鉴》】)】
殿外,那魁梧的卫士终于得到了明确的回应。
他保持着抱拳的姿势,沉声应道:“卑职领命!”,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远去。
【盲猜天使又是老熟人!】
【这还用猜?】
【只是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新闻?】
简诺静坐蒲团,指尖缓缓捻动着一串温润的玉珠,试图将方才那“圣心甚念”带来的涟漪抚平。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再次被一阵仓惶急促、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彻底踏碎。
这一次,脚步声的主人显然毫无掩饰行踪的打算,甚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惶急,直奔她清修的后殿而来。
那脚步声沉重、踉跄,最终停在了廊下。
“扑通!”
一声闷响,是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青石板上的声音,带着骨头与石面撞击的清晰痛感。
“公主!公主殿下——!”
王德的嘶喊划破了道观清晨的寂静,那嗓音早已不是宫中大监应有的圆润沉稳,而是彻底撕裂开来,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老奴万死……万死叩请公主!” 他语无伦次,额头紧跟着便狠狠撞向冰冷的石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闷响。
【唉,果然还是他!】
【除了他,谁还能把这‘求’字喊得如此撕心裂肺,又如此……熟练?】
【看他磕头那劲儿,青石板都要裂了!看来这次的事儿不小啊……】
【果然还是他!王总管这‘救火队长’当得是真不容易!】
那身曾经象征内廷总管无上荣光的紫貂皮裘,此刻滚边沾满了泥泞、草屑和……
或许是马匹飞驰溅起的污渍,狼狈地裹在他因恐惧而蜷缩的身体上,与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融为一体,更显凄凉。
“求公主!求公主发发慈悲!移驾去看看太上皇吧!”
他几乎是嚎啕着,额头死死抵在染血的石面上,气息破碎,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散架。
“殿下!只有您了!”
王德猛地抬起头,血污模糊的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简诺可能出现的殿门方向。
“这天下……这宫里……唯有您!唯有您的话,太上皇他老人家才肯听进去一二啊!”
“陛下昨日在大安宫外站了半个时辰,太上皇连殿门都没开!任谁劝都无用啊!”
他不敢说出口的是,天子被拒在大安宫外,那无形的雷霆之怒,足以让整个大安宫窒息。
而能解开这死结的钥匙,似乎只剩下了眼前这位被“清修”于此的公主。
“太上皇他就是在跟陛下……怄气!太医说,说这是心结郁积,药石罔效!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王德的声音带着泣血的绝望。
“老奴……老奴斗胆,昨夜在太上皇榻前伺候,他烧得糊涂,口中断断续续唤的……唤的都是‘昭阳’……‘昭阳莫怕’……‘昭阳别走’……”
这最后几句,他几乎是呜咽着说出来。
【真的假的?别看太上皇看似天天药不离口……油尽灯枯了?我怎么不信呢?】
【王德这血泪俱下的样子,不像作伪……】
【天啊,裴寂在李渊心目中的地位如此重要吗?因为他的被贬,居然让李世民吃了闭门斋?】
“公主殿下!太上皇往日最是疼惜公主啊!公主您可知道,当年……当年那件事后,太上皇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保下公主在此清修?”
【切!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王德豁出去了,他知道唯有触动公主心底最深处的情愫,才有一线希望。
“公主您说句话,太上皇是听得进去的!他老人家心里苦,憋着这口气,只有对着您……对着您才肯松一松啊!”
“老奴求您念在骨肉亲情,去陪陪太上皇,哪怕……哪怕只是坐在榻前,说说话……开解开解他老人家吧!”
他膝行着向前挪动,“或许太上皇见了公主,这心气儿就能顺些,药就能喝下去了!公主,您是太上皇的‘心药’啊!除了您,这天下再无人能解此困局!”
“这江山……这江山经不起两位至尊同时心碎啊!老奴的命……不值钱!您就当看在太上皇他……他如此记挂您、唤着您名字的份上!救救他!救救这局面吧!”
他将所有的希望,连同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骨肉亲情”这四个字上,更押在了简诺是太上皇唯一可能打开心扉的人这一点上。
【怎么就认定唯有主播才能解开这死结呢?太上皇昏迷都在唤主播名字?】
【“心药”……这个词用得好扎心。主播真的是太上皇唯一的解药了?】
【呵呵,太上皇现在想起‘心药’了?主播‘清修’这些年,他老人家可曾真心惦记过?[白眼]】
【就是!主播在这道观里‘清修’,说白了不就是被他们父子权力倾轧的牺牲品吗?现在人快不行了才想起来?[冷笑]】
【看他这血泪交加、磕头如捣蒜的样子,是真怕被陛下迁怒,要掉脑袋啊……但更怕太上皇真有个好歹!】
【天啊,裴寂被贬这事儿闹这么大?居然让李世民吃了闭门羹?】
【早干嘛去了?主播这些年‘清修’的苦,他爹和他哥谁真正在意过?[嘲讽脸]】
【‘太上皇往日最是疼惜公主’?呸!王德你摸着良心说,主播在这云霞观‘清修’是享福还是被遗忘?!】
【‘心药’?现在倒是知道主播是‘药’了?主播‘清修’这些年,病痛孤寂的时候,‘药’在哪儿呢?[怒]】
【太上皇昏迷唤名字?早些年主播被放逐到这儿的时候,他可曾夜不能寐过?[呵呵]】
【王德这话听着像道德绑架!主播不去就是不顾骨肉亲情?那他们父子逼主播出家的时候,骨肉亲情在哪?】
玉珠被紧紧攥入掌心,深深硌入柔软的指腹,带来尖锐的痛感。
简诺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德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期待——将她奉为唯一救世主的期待。
这期待背后,是巨大的政治漩涡和无法推卸的道德绑架。
她没有被这汹涌的亲情诉求冲昏头脑。
她清醒地知道,王德口中的“记挂”与“呼唤”,是真实的,但也仅仅是一个垂暮老人在病痛和孤独中的本能依恋。
这份依恋,在健康时,在权力稳固时,是否还如此炽烈?
她心中早有答案。
那声“昭阳别走”,与其说是思念,不如说是对失去的最后一丝温暖慰藉的恐惧。
“心药”二字,在她听来更是莫大的讽刺。
若“李昭阳”真是李渊的“心药”,当年那场滔天巨变之后,他为何没有用尽全力保护她于羽翼之下,而是默许甚至推动了她的“清修”?
将她置于这看似清净、实则被严密监视的道观之中?
这所谓的“心药”,不过是他在权力尽失、生命垂危之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王德为求自保、情急之下抛给她的沉重枷锁。
这份亲情,早已在权力倾轧中变得面目全非,充满了利用与无奈。
她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一旦踏入大安宫,就绝不仅仅是去“侍疾”那么简单。
她会被卷入李渊与李世民那场无声却致命的权力角力中心。
她的出现,她的劝慰,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被解读为政治信号。
成功,则证明她对太上皇的影响力仍在,这只会加深李世民的忌惮;失败,则可能成为压垮父亲、激化矛盾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哪种结果,都非她所愿,更非她这身道袍所能承载。
【主播眼神好复杂……她心里门儿清啊!这‘亲情’早被权力碾碎了!】
【看得好心疼主播,明明看透了一切,还是被推着往前走。】
【‘清修’就是个笑话!需要的时候你就是‘心药’,不需要的时候你就是‘麻烦’![替主播不值]】
【这声‘发发慈悲’真是讽刺!当年他们可曾对主播发过慈悲?武德九年之后,主播过的是什么日子?】
看着窗外王德跪在冰冷石板上、额头染血、卑微如尘的身影,简诺的眼神深处没有动容,只有一片洞悉世情后的悲悯与苍凉。
那悲悯是对王德这份愚忠的叹息,苍凉则是对这“骨肉亲情”最终沦为权力棋局的透彻认知。
“王内侍,请起。”
简诺缓缓松开紧握玉珠的手指,转向身旁垂手侍立的侍女。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然:“备辇……去大安宫。”
【唉……主播还是心软了。】
【明知是火坑,还是得跳。就因为那点‘骨肉亲情’的名头?[叹气]】
【为太上皇不值!但更为主播不值!这‘亲情’的代价,全是主播在付!】
【【弹幕礼物:一盏‘意难平’的苦茶】送给主播!】
【走吧走吧,去那大安宫看看,这迟来的‘父女情深’戏码,到底要怎么演![坐等后续]】
“是。” 侍女轻声应道,悄然退下准备。
简诺的目光重新投向神像前袅袅的青烟,那青烟在光柱中盘旋上升,看似自由,却终究逃不脱无形的束缚。
她知道自己踏出这道观门槛,便意味着主动放弃了这短暂的、虚假的清净,重新踏入那名为“亲情”、实为“权力”的修罗场。
可若是放任自己在这道观,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积分回归现实......
这被利用的“亲情”,这突如其来的危局,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在这云霞观里,日复一日地诵经、枯坐,她需要熬过多少春秋,才能攒够那遥不可及的积分,回归她真正的世界?
眼前这摊浑水,虽然凶险万分,却也意味着变数……
心药’?
那就让这‘药’,成为她回归之路的垫脚石吧。
这迟来的“父女情深”戏码,她演定了!
不是为了李渊,不是为了李世民,更不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李唐江山——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为了那渺茫却必须抓住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