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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下意识地交头接耳,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有人面露怒色,觉得此议动摇国本,大不敬!

混乱中,又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缓缓跪倒在地,动作因沉重而显得无比滞涩。

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老眼里盛满了深切的忧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声音嘶哑低沉,却比方才的哭喊更撼人心:

“陛下……侍郎之言虽惊骇,然此灾若果真至此非人之境,恐恐非人力所能抗啊。”

“天威如此,纵有雄兵百万,亦难挡蝗螭食尽天下青苗……”

他没有直接说“迁都”,但那沉重的语调,那言外之意——“此非不为,实不能为”,那潜台词分明就是在说:除了暂避,别无他法。

殿内刚刚升起的嘈杂声浪,因这位老臣的跪谏而再次陡然压下,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那老臣嘶哑的声音还在凝重的空气中回荡,“非人力可抗”几个字像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迁都的提议一旦被如此重量级的老臣以悲怆的方式附议,便不再是狂悖之言,而成了一道冰冷刺骨、必须直面的选项。

殿内死寂一瞬,随即如同炸开的蜂巢。

李世民目光扫过群臣,看到的是张张惨白失血的脸、闪烁不定甚至带着涣散恐惧的眼神,以及那些欲言又止、显然已心生退意的表情。

他心中骤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这就是他日夜倚仗、共谋天下的股肱之臣?

一场蝗灾尚未见飞蝗,竟已几乎摧折了满朝脊梁?

“荒谬!”

就在这恐慌即将彻底淹没理智的关口,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硬生生撕开了这片软弱的喧嚣!

只见一位面容刚毅、身形魁梧的武将猛地踏出班列。

他虎目圆睁,灼灼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那跪地的老臣和侍郎,声震屋瓦。

“未战先怯,竟言迁都?尔等日日诵读圣贤书,可知‘国士守土’四字究竟如何写?!”

“长安!乃帝国之心脏,祖宗之宗庙,社稷之根本所在!岂因区区虫豸尚未铺天,便闻风而逃,望影而遁?此等行径,与自裂疆土、拱手弃国何异?!”

“陛下!”他转向御座,抱拳躬身,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臣程知节,泣血恳请,治此二人动摇国本、惑乱人心之罪!”

卢国公程咬金的怒吼如同冲锋的战鼓,在空旷的大殿中隆隆回荡,他虬髯戟张,胸膛剧烈起伏,一双虎目因愤怒和鄙夷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磅礴的刚烈之气,瞬间冲淡了殿内弥漫的萎靡与恐惧。

御座之上,李世民那自始至终紧绷如石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

尽管程咬金的话语同样激烈失仪,但这股毫不掩饰的忠勇与悍气,恰似一剂猛药,狠狠刺入了朝堂几乎瘫痪的神经。

卢国公程咬金话音刚落,另一边文臣队列中,面容清癯的官员已应声而出。

“卢国公!此乃煌煌天灾,非是两国交兵之战事!此乃庙堂决事之圣殿,岂是逞匹夫之勇的校场?”

他上前一步,宽大的袖袍因动作剧烈而甩动,声音因激动的情绪而愈发拔高。

“勇武若能吞蝗止饥,我等此刻便解冠卸冕,与你同赴陇右,以血肉之躯去喂那蝗螭!”

“敢问国公,可知去岁惨状?去岁蝗虫过境时,老夫就在京畿。”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记忆击中。

他骤然睁开眼,瞳孔里是尚未散尽的惊悸,“白日如晦,太阳无光,只听见……只听见一片‘沙沙’声,像是阎罗磨牙,由远及近!”

“片刻之后,房顶、院墙、乃至人的身上,全都落满了……落满了那东西,密密麻麻,啃噬的不只是禾稼!”

他猛地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殿外,仿佛那恐怖的景象就在眼前。

“它们啃光了树叶、啃光了树皮!驿道两旁的柳树,全成了惨白的枯骨,直愣愣地指着天!地里?哪里还有地里的东西?粟米、稻麦……”

“一夜之间,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硬土!”

他的语调陡然变得凄厉:“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粮绝了啊!官仓空了,民仓早就见了底!易子而食……易子而食那不是书上的字!”

他几乎是在嘶嚎,老泪纵横而下,“那是真的!渭水边……每日都有拖去埋的,也有……也有刚埋下就被刨出来的!易子而食,易完了呢?易完了就……就……”

他说不下去,只是用袖子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只有老臣绝望的哭泣在回荡。

他方才描述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景。

他猛地放下袖子,泪痕纵横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看向程咬金,声音低哑却字字泣血。

“守土?百万军民,吃什么?用什么去守?靠啃树皮吗?树皮早就啃光了!”

他指向殿外关中的方向,“如今蝗卵十倍于前,你是要这满城百姓、关中百万生灵,皆为你那‘国士守土’的刚愎之念殉葬吗?!”

“此非忠勇,实为刚愎!是拉天下人为你的迂腐殉葬!”

“你!安敢辱我!”

程咬金暴怒,几乎要跨过御阶前的界线,身旁的武将急忙暗中拉住他的袍袖。

“够了。”

一个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冽,如同玉磬轻击,瞬间切断了所有嘈杂。

声音里没有情绪的剧烈起伏,却有一种居于权力核心、执掌百官铨选之人特有的沉静力量。

众人陡然收声,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垂目静立的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他并未看向面红耳赤的程咬金,也未瞥向那名激动的言官。

不疾不徐地整理了一下宽大紫袍的袖口,让金线绣成的山纹归于端正。

动作舒缓而从容,带着一种久处权力核心方能养成的沉稳气度。

随后,他才稳稳持握象牙笏板,步履沉凝地缓步出列,面向御座方向,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揖礼。

整个过程中,偏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紧紧聚焦在他的一举一动上。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终究是辅机…”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飞快闪过,“无需朕使眼色,更无需朕亲自降阶斥责,他总能在这等关头,恰到好处地现身。这份默契,朝中无人能及。”

作为陛下潜邸旧臣、长孙皇后之兄、更是手握天下官员考功升黜大权的吏部天官,长孙无忌这份沉默的威仪,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无需疾言厉色便能压住场面的沉重分量。

他站定后,半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程咬金和那位郑御史,眼神深邃似古井无波,看不出半分喜怒。

却让被目光触及的两人都不自觉地气息一窒,微微垂下了头,方才的汹汹气焰瞬间消敛。

“卢国公忠勇体国,心急如焚,其情可悯。”

他先是对程咬金的方向略一颔首,语气平淡温和,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先行肯定了这位莽撞武将的赤诚之心。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文官一侧,声音依旧平稳,“郑御史忧怀民生,引经据典,其心亦可鉴。”

他短短两句话,看似不偏不倚,各予体面,却四两拨千斤,悄然将一场险些酿成“动摇国本”、“惑乱人心”重罪指控的激烈冲突,轻巧地定性为仅是“心急如焚”和“忧怀民生”的立场之争。

李世民端坐御座,面色沉静,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洞彻。

“好一个‘其情可悯’、‘其心可鉴’!” 他几乎要为此喝彩。

“辅机深得朕心。知节虽鲁莽,其忠心岂容贬斥?言官虽聒噪,其职分亦在言路。如此各打五十大板,又皆予肯定,既全了臣子体面,又将这锅沸油瞬间降温…妙极!”

长孙无忌再次转向御座,“然,陛下宵衣旰食,召我等夤夜议事,非为听殿堂争讼,观臣子相诘。当务之急,乃是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谋策。”

御座之上,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却无法掩饰的嘉许之色。

“蝗灾是真,虫卵骇人是真,去岁之惨状亦非虚言。然,恐慌无益,相互攻讦更于国无补。”

“此刻,需的是良策,是可行之法。”

“卢国公可有具体剿蝗之策?郑御史可有万全避灾之方?”

“若有,便请呈于御前,由陛下圣裁若……”

长孙无忌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若无......便请暂息雷霆之怒,收起诛心之论,集思广益,共度时艰。”

“在此御前失仪,徒耗辰光,非人臣之道。”

他的话条理分明,句句在理,更带着掌管吏部、评品百官功过的那份天然权威。

没有一句呵斥,却比任何呵斥都有效,让争吵的双方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长孙无忌挺拔的背影上,眼中那丝嘉许之色愈发明显。

辅机这番举动,既保全了重臣的颜面,维护了朝堂体统,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着痕迹地拉回了“解决问题” 上。

远比他亲自出声呵斥或偏袒任何一方,都要高明、省力得多。

李世民越发觉得,将吏部交给辅机,实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辅机不仅能识人,更善驭人,总能将棘手之事化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