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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宫墙之外,某些人的心境却与淑景殿的煊赫温暖形成了刺骨的对照。

据说,驸马都尉、河东裴氏的裴琰郎君,近日来流连于平康坊的酒肆歌楼,夜夜买醉,颓唐之态尽显。

往日那个鲜衣怒马的驸马都尉,如今常醉卧不起,锦袍上也沾了酒渍尘埃。

口中偶有含糊呓语,听着似是“明珠”、“悔矣”等零星字眼,引得一旁陪酒的胡姬与酒客侧目窃语。

有与他相熟的友人劝解,却反被他抓住衣袖,赤红着眼追问:“你说…当年我若…是不是就不同了?” 问得友人讷讷难言。

这消息如同带着钩刺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爬进宫廷的角落,自然也传到了淑景殿一些耳聪目明的下人耳中。

小黄门承恩听了一耳朵,回来当件稀罕事悄摸说与芸豆听。

“啧啧,真是风水轮流转。”

芸豆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多宝格上卷帙上不存在的浮尘,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解气又几分感慨。

“当初公主在云霞观清修那么久,也不见裴家有什么表示……倒像是忘了有公主这么个人。”

她左右瞥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我还听当初裴家郎君还特意写信入观,说公主既已出世清修,当斩断尘缘,澄心悟道,勿以俗务相扰……话说得可真绝情......”

“就算当时公主在云霞观清修,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一向疼惜公主吗?裴家郎君怎敢......”小黄门承恩抱着新领的笔墨纸砚,凑近了小声嘀咕,脸上满是困惑。

芸豆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幼稚的话,撇了撇嘴,用一种“你这就不懂了吧”的眼神瞥了承恩一眼。

“哎哟,我的傻承恩!”她几乎是用气声嗤笑道,“太上皇是疼惜公主不假,可那是在大安宫里!”

“自打……那以后,太上皇自个儿都不怎么理会前朝的事了,一心颐养天年。”

“裴家那是何等门第?河东着姓,往年虽落魄了些,可树大根深,最是会看风向。他们眼见着殿下入了道观,便觉着……嗯……”

她斟酌了一下词句,“便觉着殿下往后也就如此了,攀着也没什么大用,反倒碍着裴郎君另觅高门贵女。”

“一封‘劝人潜心向道’的信,既全了表面礼数,又暗暗表明了撇清关系的意思,做得可是‘漂亮’得很呢!”

“说不定……裴家背后还觉得自家做得挺聪明,甩了个‘包袱’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世故和讥诮:“这宫里宫外啊,多的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哼,难得紧哩。”

“那时候的殿下,在他们眼里,只怕就是那盏快熬干了的灯,谁还愿意凑近了沾一身冷灰?”

小黄门承恩听了,脸上顿时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呸!什么河东着姓,我看是河东鼠辈!”他压低声音骂道,眼中满是鄙夷,“堂堂七尺男儿,做出这等落井下石的勾当,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他凑近些,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平:“昭阳公主那般人物,当年下嫁裴家时,那是何等风光?”

“我虽未亲眼得见,但也听老太监们说过,公主凤驾出降那日,长安城万人空巷,都说裴家郎君是捡了天上掉下的明珠,得封驸马都尉,真是羡煞旁人。”

“可不是么!”芸豆接口道,“那时候裴家多风光?靠着尚主,裴老大人连升三级,裴家子弟个个沾光。结果呢?公主一去清修,他们就翻脸不认人!”

承恩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显出几分困惑:“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陛下现今既然这般看重公主,眼见裴家如此作态,为何却不重重惩处裴家?公主受的委屈难道就白白算了?”

芸豆左右张望一下,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你呀,想事情总是那么简单。”

“我听说啊,这里头复杂着呢。公主与裴家郎君虽说分居三年,可到底没有真正和离,名义上还是裴家妇。”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两人还育有一对儿女,血脉连着骨肉呢。”

“裴家郎君虽说薄情,倒也没敢停妻再娶。”

“最重要的是……陛下也得顾及公主自己的心思不是?公主至今未曾表态,陛下怎好擅自发作?”

承恩愣了愣,随即撇撇嘴:“可是……可是那裴琰郎君不就是生得俊俏些么?难道就因为这个……”

芸豆手中擦拭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她心里暗忖:其实以公主如今的权势,真要处置裴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为何迟迟不动?莫非...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芸豆的脑海:公主殿下那般精明的人,说不定是故意晾着裴家呢?

横竖现在着急的是裴家,公主稳坐淑景殿,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裴家如今惶惶不可终日,岂不快意?

真要撕破脸和离,反倒要应付许多麻烦——儿女的安置、财产的分割、朝堂上的议论。

如今这样吊着,既让裴家难受,又省去许多事端,岂不精明?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嘴角不禁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芸豆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傻承恩,这世上之事哪有非黑即白的?陛下圣明,公主更是聪明人,自然有他们的考量。咱们做下人的,做好本分就是了。”

看着还想说什么的承恩,芸豆板起脸,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快些把笔墨送进去,公主一会儿还要用呢。”

承恩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抱着文房四宝往内殿走去,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反正我就是看不惯裴家那副嘴脸……”

“如今眼见着咱们殿下这般风光,陛下、皇后殿下如此爱重,他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罢!”

芸豆看着他孩子气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也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她心里暗想:这小傻子哪里懂得,有时候晾着不理,才是最高明的惩罚。

看裴家郎君如今买醉颓唐的模样,怕是比受什么刑罚都难受呢。

这话虽是小宫女、小黄门的私语,却也戳中了几分真相。

当年裴琰及其家族或许曾以为摆脱了一位“失势”且“性情寡淡”的公主,甚至暗自庆幸。

岂料短短数年,形势逆转,那位被他弃之如敝履、以为再无价值的公主,竟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重归权力核心,光芒万丈,圣眷浓得令人窒息。

对于心高气傲、自诩算无遗策的裴琰而言,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醉的或许不仅是酒,更是那份无法与人言的懊悔、不甘与羞惭——悔当初眼拙,不甘明珠另耀,惭如今对比之下的狼狈。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公主妻子,更是一个与帝国最顶尖权力紧密相连、未来无可限量的契机。

如今这契机灼灼生辉,却与他再无干系,反而照得他曾经的短视与抉择格外可笑。

醉眼朦胧间,裴琰忽然想起那一双儿女。

长子该有六岁了,眉眼像极了公主;小女儿才四岁,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他混沌的脑中陡然照进一束光,这是他与公主之间斩不断的牵绊,是上天赐予的转机。

若能让孩子们到公主跟前承欢,唤起她的舐犊之情,或许……或许还能挽回几分?

这个念头让他振奋了一瞬,随即又陷入更深的苦恼。

公主如今深居宫禁,恩宠正隆,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莫说是他,便是孩子们,若无公主首肯或陛下恩准,也休想踏入淑景殿半步。

他这个驸马都尉,竟连求见妻子、让子女见到母亲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修书一封,以儿女思母之情恳请一见,又怕这般算计被公主看穿,反而惹来厌恶。他想托人递话,可如今满朝文武谁又愿意为他传递这等私语?

这杯由自己亲手酿下的苦酒,除了夜夜灌入愁肠,又能如何?

昔日他以为斩断的是羁绊,如今方知斩断的是自己的青云路、儿女的天伦乐。

酒入愁肠,化作无尽悔恨,却连一丝一毫也传不到那九重宫阙之内。

淑景殿内温暖如春,恩宠正浓,公主或许正与陛下皇后共话天伦;而宫墙之外,唯有冷月伴着残酒,映照着一个失意人的落寞背影。

这世间冷暖、荣辱起伏,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