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普再次进来,毫不拖泥带水,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对刘正茂说:“刘仔,哥哥想请你帮个忙。”
见陈光普讲话的神态,刘正茂明白正事来了。问道:“光普兄弟,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尽力。” 刘正茂原以为陈光普需要他从内地搞什么紧俏货。
“刘仔,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办到。”说话间,陈光普递给刘正茂一张照片外加一张纸。
刘正茂接过照片端详起来,只见照片上是个男子的正面照,不过照片上这人穿着长袍,并非国内的流行打扮。
再看那张白纸,上面是手写的地址,字迹工整,江南省莲城县石塘乡,刘圭勇,家里排行老二。
再次看了一遍地址和名字,又仔细瞧了瞧照片上的人,刘正茂心中一阵惊骇。他首先想到的是陈家叔侄在给自己设套。
当时阶级斗争可是头等大事,里通外国是重罪,最高能判死刑。
从照片和纸上透露的信息,刘正茂猜测此人跟自己家有关系。刘正茂的父亲叫刘圭仁,纸上这人的名字叫刘圭勇。
照片虽是黑白的,不太清晰,看上去和刘圭仁倒有几分相似。最为重要的是,纸上的地址正是父亲刘圭仁老家的地址。
瞬间,刘正茂的大脑飞速转动了无数圈,他在评估事态接下来可能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他能想到的是,有人想害自己,派人调查了刘家的情况,并准备给他安上里通外国的罪名,欲将他置于死地。
或者是政府真的抓到了照片上的人,从其口中审出了这人在大陆的亲戚。偏偏自己今年又跑了两趟边境区,反特机关认为自己有敌特嫌疑,派陈家叔侄来试探自己。
不管事态以后会朝哪个方向发展,现在坚定一点,先静观其变。
“光普兄弟,这是?”刘正茂试着问道。
陈光普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陈鹏。陈鹏犹豫了十几秒,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小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然我们也不会告诉你这事。”
刘正茂没有回应,等着陈鹏继续说下去。
“事情是这样,你也清楚我们渔业大队是靠上级调拨粮食,大人每月 30 斤,小孩每月 20 斤。可是我们出海打鱼是体力活,成年人每月 30 斤粮食根本不够,但是为了省下粮食给长身体的小孩吃饱,出海时就只带维持生活的最低口粮,在外尽量多喝几口鱼汤。”
“长期粮食短缺,在海上也不行啊。有时遇到外籍渔船,我们会用捕获的海产品和对方换些粮食。”
“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就认识了照片上这个住在香港的人,他也经常在海上捕鱼,前次渔业大队出海时,我和光普的船又遇到他,当时他不但和我们换了粮食,还在他们的渔船上请我们喝了酒。”
“就是这次,他求我们帮忙寻找大陆的亲友。我是渔业大队长,知道做这事风险极大,说实话,我们爷俩当时没答应。可这汉子当着我们的面哭了,那叫一个伤心。”
“当时我就在想,对方只是想知道大陆家人的消息,并没要求我们做出格的事。我和光普都在国家边防线上,长年累月反特,心里天然自带警惕心。”
“能感觉这男子不是特务,可能是离家久了,思乡所致。最后,我答应帮他试着找找看,不一定会有结果。里通外国罪,被人抓住就是重刑。”
“回来后,我和光普商量了好久,最后还是我提议,你是江南省人,离莲城县也只有几十里。那次我在江南省城迷路,你根本不认识我,在路上偶然遇到后,还对我伸出援手,可见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今天这事,我以党性保证,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如果你愿意帮忙,那就麻烦你。如果你认为风险大,不接这事,我们绝对不会怪你。”
讲到这里,陈鹏便不再说话,等待刘正茂的答复。
这时,刘正茂心里在快速评估陈鹏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回顾自己和陈鹏交往的过程,刘正茂觉得陈鹏没有害自己的理由。从陈光普紧张的神态来看,刘正茂赌陈鹏讲的是真话。
“陈叔,您身为渔业大队长,也是一级干部,我相信您的觉悟和眼光,我虽然是江南省人,离莲城也不远,但是对那边确实不熟悉,既然您信任我,那我就去莲城查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一定能找到线索。”经过短暂的斟酌,刘正茂答应了陈鹏的请求,但他不会对任何人表露自己心里的猜测。
见说动了刘正茂,陈鹏和陈光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陈光普又要给刘正茂倒酒:“刘仔,你是个爽快人,我再敬你一杯。”
“别,别,我明天早上要开车,不能喝了。”刘正茂连连摆手。
陈鹏很满意这个结果,也帮着刘正茂挡酒:“光普,刘仔自己有分寸,毕竟是长途,安全第一。”
刘正茂借机说道:“没其他事,我先去看看装车情况。”
三人走出陈鹏的家,准备前往仓库那边,这时,住在陈鹏不远处的狗子跑步过来,拉住刘正茂,说道:“叔叔,慢点走,我有东西要送给您。”
刘正茂好奇,友善地问道:“狗子弟弟,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刘正茂就看见狗子的母亲提来一个木桶,里面全都是一、两斤大小的海鱼,大约有五、六条,全都活蹦乱跳的。各种各样的鱼种。
狗子母亲略带羞怯地对刘正茂说道:“我儿子自从知道您回来后,就守在码头找回港的渔船讨鱼,只讨到这点,都是不值钱的鱼,代表他的心意,还请您收下。”
狗子的父亲出海遭遇海难去世,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上次刘正茂过来,给她家专门送了钱和粮票,在狗子心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记住了刘正茂,想要给予刘正茂回报,但他年龄小,没有可以回报的东西,每天就去港口,见有渔船回港,就找渔民讨鱼。
附近的人都知道狗子父亲的事,见他讨鱼,以为是他家吃不上饭了,反正捕回来的鱼要上缴渔业大队,有好心的渔民就偷偷给他拿条半大不小的鱼,当作接济困难户了。
听了狗子母亲的描述,刘正茂心里真是又感动又愧疚,这次过来,他忘记给狗子带礼物了。
“狗子兄弟,你的情我领了,这些鱼算我找你买的,我给你钱。”刘正茂忍住眼泪轻声说道。
听到刘正茂的话,狗子转身就跑,嘴里还喊:“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要钱。”
刘正茂掏出十块钱,递给狗子母亲,说道:“婶子,您收下。”
“狗子说了,是送给您的,代表了他的心意。”狗子母亲也不收钱,放下提桶也走了。
见刘正茂尴尬地站着,陈鹏开导道:“刘仔,小孩子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在我们这里,这些鱼真不值几个钱,我回家帮你处理好,明天你才好带回去。”
陈鹏提着地上的桶子往家走,刘正茂再次从衣兜里拿出些钱和粮票,对陈光普说:“光普兄弟,麻烦你了,明天帮忙把这二十块钱和二十斤粮食给狗子娘。这也只代表我的一点心意。”
陈光普接过钱和粮票,说道:“她家实在太困难了,放心,明天我一定帮你办好这事。”
装车的人众多,仅仅几十分钟,就将七千多斤鱼干装好了。十号清早,陈鹏煮了热气腾腾的粥,又做了香气扑鼻的馒头,热情地招待刘正茂等人吃好早餐。
昨晚,刘正茂已经和陈光普结清了所有鱼干的货款,早上只需给热水壶灌满开水,就能够上车出发。
临行前,陈鹏拿出二十几条处理好的鲜海鱼,对刘正茂说道:“刘仔,昨天狗子只有六条鱼,我又在渔民家里找来一些鱼,现在温度不高,只要过了韶关,基本不会变质。”
“陈叔,过几天,肖长民还要过来拉鱼干,麻烦您帮忙搞二十条活鱼,我会让他们带桶子过来装。我用来送礼。”刘正茂言辞恳切地恳求道。
“行,我负责办到,你们路上注意安全。”陈鹏挥了挥手,送别刘正茂。
一天半的时间,货车回到江南省城,先去了空十九厂,卸下二百斤鱼干,这是陈鹏给儿子单位的回礼。
在这里借用电话,给江南钢厂的甘桂军联系,甘桂军得知刘正茂搞来一车海鱼干,马上爽快地答应全部接收。
前几次搞回来的鱼干都是给江麓厂,卖给江麓职工四斤加赠送的模式。刘正茂此次想改成正常销售模式,就换成给江南钢厂。
每斤的供货价是 6 毛 5,比江麓厂高,而且是现结现金。
先让肖长民开车到十二铺家里,把陈鹏送的鲜海鱼拿下来 18 条,剩下的让肖长民和牛练钢平分。
下午,肖长民开车送货到钢厂,结了现金回来,休息两天后。再去一趟南方,把剩下的鱼干全部拉回来。
当时家里没有办法保存从海边带回来的鲜海鱼,而母亲华潇春又不在家,刘正茂进屋后泡杯茶在自己房间中坐下。
趁着这个时间,他仔细梳理一下自己未来几天的时间安排,今天才 11 号,最迟 14 号下午必须回到大队去,15 号早上开始,屠宰开始时,自己必须在场。
14 号之前,还有两天可以利用,前面甘桂军讲过,江北省城钢厂,有辆黄河货车要处理,据说还能开动。当时,刘正茂和甘桂军约定,本月 20 号以后过去看看,现在有空余时间,那明天直接过去,如果货车真能开动,自己就买回来。
刘正茂惦记江北,还是潜意识在作祟。他穿越前就是江北省城人,在那里生活了六十多年,直到退休后,在江里救人时稀里糊涂穿越过来的。
穿越后一直以来,刘正茂都很矛盾,心里想回江北看看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同学,又怕见到年轻的自己,到时两个自己面对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刘正茂不敢去想。
潜意识里,刘正茂还是想回去探究真相,买黄河货车,正好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得知儿子要在乡下建房后,华潇春就督促许二娃加快进度,赶紧结束营盘街那套房子的整修,要带许二娃去乡下帮忙。
华潇春刚从营盘街那边忙完,回到家门口,发现门上的挂锁已经被打开,她走进屋后,就看见刘正茂正呆坐在房间里。
“崽啊,你回来了,累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华潇春对儿子疼爱有加,温言细语地说道。
处于自我沉思中的刘正茂,被华潇春的呼唤拉回现实中,侧过头回答道:“妈!我才回来,坐了几天车,确实有点累。”
华潇春心疼儿子,马上说道:“你歇息吧,我去做饭。”
匆匆忙忙走到厨房,看到案板上堆放着十几条叫不出名字的鱼,都是开膛破肚处理好了。
又走回刘正茂房门口问道:“崽,案板上的鱼,是你从海边带回来的?这么多,家里吃不完啊。”
“这些都是那边的干部送给我的海鱼,我们这边少见,是稀罕物,晚上我准备给老曾、洪胜、鹿青他们家分点。”
“哦!那行,放久了怕坏,今晚我就做条咱们自家吃,好东西可不能白白糟蹋了。”华潇春没吃过新鲜的海鱼,也想尝尝鲜。
“对了,家里还有几只鹅和鸡,你还要送礼吗?要送就快点送走,过两天我要随你去乡下盖房,家里没人喂食。”华潇春想起这事,提醒刘正茂道。
“妈,家里还有鸡蛋吗?晚上,麻烦你给耿家送只鹅和鸡,再加点鸡蛋过去?”刘正茂说道。
“耿家?哪个耿家?”华潇春问道。
“就是巷子口的耿叔叔家,记得晚上没人的时候再送。”刘正茂提示道。
“为什么要给他家送这么多东西?”华潇春担心起来,她知道耿卫的女儿耿萌萍是刘正茂的小学同学,因为住得近,以前经常一起上下学。
初中时,两人也同校不同班,也经常一起上学,到初二时,耿萌萍因为生病就辍学了。
文革开始后,因为耿琦卫亲叔叔的原因,耿家就深居简出,不与街邻接触。
作为母亲,华潇春现在认定沪市的宁思浔是准儿媳,那姑娘高中学历,文文静静,懂礼貌,长得也不错。所以华潇春早早就把自己的玉手镯送给了宁思浔。
反观耿萌萍,虽然是儿子从小到大的玩伴,但多年疾病缠身,瘦骨嶙峋,加之长年窝在家里不出门,皮肤白得吓人,任何人看到她都会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