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仓今天很热闹，仓库外，一辆辆货车有序地排列着，工人们来来往往，搬运着货物。前段时间，仓库储备的自行车不够，为保证洪胜在银苑的黑市交易不断货，赵明慧就暂停了刘敏那边的发货。
昨天下午，两辆装满货物的车缓缓驶入仓库，今天早上刘敏就早早来到仓库装车，准备给他区域的客户送货。
本来是请了南站搬运装车，但刘敏为了早点出发，他自己也亲自上手搬货。杨秋刚加入刘正茂的队伍，还不太清楚这里的规矩，也跟着刘敏学，一起搬货装车。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汗水，却依旧干劲十足。
昨天刘正茂交代赵敏慧，让她请临时工印标签。赵明慧找来了三人，分别是刘德秀、赵明慧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个是牛炼钢二哥。在工资方面，赵明慧真是帮老板着想，就算她母亲来做临时工，每人的工资都是两块钱一天，做一天算一天。
因为赵明慧母亲原来是帮火柴厂糊火柴盒，糊十个才一分钱，每天眼睛都糊得酸痛，也才有两毛钱。现在只推油印机，就有两块钱一天，赵明慧认为自己家占了便宜。
老曾每天在仓库装配自行车，刘德秀也跟着打下手，现在牛大跟老曾学装配，刘德秀反而闲下来，她做事有点帮忙的意味，工钱多少她都不在乎。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中透着一种淡然。
得知刘正茂要请临时工，牛炼钢就把他二哥拉过来了，现在牛家就有三个人在仓库。
等刘正茂到仓库时，刘敏的货差不多装齐。刘正茂刚从黄河车驾驶室下来，就听到洪胜兴奋地喊：“茂哥！”
刘正茂回头，看到洪胜和常家兄弟正往仓库走来，便问道：“你们走过来的？”
洪胜回答：“坐一路车来的，过来骑几辆车过去。”
鹿青也从驾驶室下来，笑着问：“看来这段时间生意还行啊？”
看见鹿青，洪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喃喃地答：“还是那样子。”
因为刘正茂近段时间把鹿青抽出来做其他事，但是鹿青的收入又是按黑市销售计算，洪胜认为鹿青是占了自己的便宜。他觉得鹿青不在时，都是他守在银苑卖出去的货。
朋友啊，平时关系再好，牵扯到利益关系时，就会出现裂缝。洪胜不记得，他所谓在黑市卖货的收益，是刘正茂故意送给他们的。按正常操作流程，刘正茂可以不要洪胜他们这个环节，直接供货给徐娇娇她们这些街边客去卖。
“昨天到了两车货，春节前你可以放开卖。”刘正茂不知道洪胜出了私心，依旧笑着鼓励他。
“缝纫机、手表、收音机都拉回来货？”洪胜眼睛一亮，问道。
鹿青回答：“都有。”
刘敏看到刘正茂，略带点得意地表功：“离春节只有十一天，我那些客户要的货，一次拉不下。”
“春节前，让牛哥多跑一趟，必须帮你把货送到。”刘正茂果断地讲。
“可是，老华一个人装不过来啊。别人都是赶在春节前买车。”刘敏皱着眉头，有点着急。
刘正茂指着牛大，对刘敏讲：“这不是还有牛大吗，昨天又从沪市买回两套专用工具，他可以出去做事了。”
见刘正茂让自己大哥单独出去装配自行车，牛炼钢还是有点不放心，怕牛大在其他单位出丑，就问：“大哥，你自己单独能装自行车吗？”
跟老曾学徒，是没有工钱的，牛大早就想个人单干，见弟弟问话，他拍着胸脯，很自信地回答：“这事又不难，我早就会了。”
“大哥，出去给其他单位装车，如果达不到别人要求的效果，会收不到工钱。”牛炼钢见大哥把话讲得太满，故意缓和气氛。
“你信我，保证能让对方满意。”牛大不领三弟的情，眼神中满是坚定。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那你就带上工具跟车下去，记住，装配费是每辆一块，对方负责你的吃住和返程车费。”刘正茂提前给牛大讲清楚规矩。
刘敏接着说：“大哥，你现在就清一套工具出来，我们快装好货了，准备出发。”
见牛大要出外地做事，老曾松了口气，只要牛大不分他在省城的份额，他就心满意足：“我熟悉些，我帮你清工具。”
刘正茂来仓库，是买了两个带盖的大木盆放在这里，这次去汕尾，他要把这两木盆装到车上，在海边买活鱼回来时，就养在带盖的木盆里。
走进仓库，刘正茂看到赵母和刘德秀正用手推油印机印标签。仓库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周围摆放着各种货物。刘正茂马上给赵母打招呼：“赵伯母，您好！”
“好，正茂好！”赵母平时不太爱说话，见到刘正茂也不知怎么表达合适，只是微笑着回应。
赵明慧拿起一张印好的纸给刘正茂看：“正茂，我按照你写的内容，重新刻了两张蜡纸，版面做了微调，你看行不行？”刘正茂看了一眼印刷品，感觉赵明慧的钢板字比自己写的好看很多，版面设计也更简洁，整体效果不错。
“慧姐，看不出来啊，你的钢板字写得这么大气，就按这个版本，记得留样，以后再刻相同内容的蜡纸时，保持一致。”刘正茂夸赞道。
“没经过你同意，我就擅自改了版本，你满意我就放心了。”赵明慧笑着说，脸上洋溢着喜悦。
洪胜见许丙其和鹿青在往黄河车上装木盆，就问：“茂哥，你们要去哪里？”
“汕尾走一趟。”刘正茂答。
“先帮忙拉几辆自行车和缝纫机去银苑，反正到中餐点了，中午我请客，你们吃了饭再走。”鹿青提议。
“胜哥难得请客，必须吃了饭再走，装车啊。”刘正茂笑着说。
在又一村饭店内，店内装饰虽然算不上奢华，但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墙壁上挂着几幅简单的山水画作，为整个空间增添了几分雅致。洪胜正正规规地点了六个菜，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色泽诱人。刘正茂、鹿青、洪胜、许丙其四人分别坐在桌子的四方。
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洪胜看着满桌的佳肴，兴致勃勃地还要上酒，却被刘正茂伸手制止。刘正茂眉头微皱，认真地说道：“胜哥，我们下午都要开车，安全第一，不能喝酒。”
“行，在饭店吃饭不喝酒，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今天情况特殊。那我就用茶代酒，祝你们此行顺顺利利，一路平安！”洪胜在茶楼混久了，社会上的那些套路也学了不少，讲起话来头头是道，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谢谢胜哥，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开吃！”刘正茂爽朗地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迅速抓起筷子，夹起一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大快朵颐起来。
洪胜吃了几口菜，可毕竟心里有事，实在忍不住，眼神闪烁了一下，看向刘正茂：“茂哥，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刘正茂停下筷子，抬头看向洪胜，目光坦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直说，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洪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鹿青，微微清了清嗓子，说道：“青哥，我不是针对你啊。我知道这个月是茂哥调你在外面跑，银苑实际就只留下我一个人，好多事都走不开。现在我有个想法，茂哥和青哥，你们看看是否可行，就是以后银苑这里由我一个人负责。”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洪胜这是想要踢开鹿青，独自掌控黑市生意。鹿青又怎会听不出来，他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低下头去，手中的筷子不自觉地握紧。刘正茂自然也瞬间明白了洪胜的意图，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四人本是高中同学，其中刘正茂、鹿青、牛炼钢从小学开始就是街邻，每天一起玩耍、上学，关系极为要好。而洪胜是他父亲从部队转业后，买了周姓邻居的房子，才搬到这里，认识了刘正茂他们。到了高中，大家同路上下学，这才玩到了一起。
鹿青怎么也想不到，洪胜居然会当着他的面，主动提出要把自己踢出黑市生意。他性格偏软，即使此刻内心极度愤怒，也不会直接跟洪胜起冲突，只是紧咬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刘正茂心里明白，洪胜既然都当着鹿青的面提出来了，再劝他改口也无济于事，毕竟已经在鹿青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就算强行让他们两个继续合作做黑市生意，往后肯定也是貌合神离，矛盾只会越来越大。他略作思索，说道：“我们今天就要出远门，胜哥，你讲的事我会考虑，等我回来后，抽时间具体跟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刘正茂巧妙地用了个拖字诀，先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下来。
吃完饭，开车回到十二铺街，拿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便出发了。许丙其开车的劲头正浓，一路上哼着小曲，整个下午都由他开车。刘正茂和鹿青坐在副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但能明显看出来，鹿青的状态很不好，他眼神有些呆滞，望着窗外，时不时轻轻叹口气，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洪胜的话所带来的冲击中。
夜幕渐渐降临，天空中繁星点点，宛如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璀璨宝石。刘正茂见天色已晚，又担心许丙其开车太久太累，便说道：“小许，我来开吧，你休息会儿。”许丙其应了一声，两人换了座位。刘正茂熟练地发动车子，继续赶路。晚上十一点，他们终于来到阳山北面山脚。
刘正茂找了一处宽敞且相对平坦的地方停车。三人坐在驾驶室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今晚就在这儿睡吧，等天亮再翻山。”刘正茂说道。
黄河卡车用的是江淮 6130 型柴油发动机，由于当时技术条件有限，没有液压助力，方向盘和刹车都特别重，尤其是黄河卡车，下坡时，不但要进档限速，踩刹车时，司机甚至要站起来加压，操作难度和危险性都较高。基于安全考虑，刘正茂决定晚上停车休息，等能见度好一些之后再翻山。
天气寒冷，温度极低。停车时，因为汽车跑了一下午，发动机散发的温度还能传到驾驶室，三人勉强还能入睡。然而，等发动机渐渐凉下来后，寒冷开始侵袭整个驾驶室。刘正茂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麻麻亮，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他轻轻推了推旁边的两人，说道：“醒醒，天亮了，我们该出发了。”说着，他发动汽车，准备开上山的路。
天大亮后，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大地上，照亮了蜿蜒的山路。许丙其和鹿青开始轮流开车，刘正茂则靠在座位上继续睡觉。阳山的国道相较来说比较狭窄，仅仅只有双向两车道，一路上上下坡接连不断，弯道更是一个接着一个，这对司机的驾驶技术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黄河卡车此刻是空车状态，行驶速度并不快。两位司机全神贯注地应对着复杂的路况，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方向盘，总算是平安地下了山。此后的路途便一路平坦，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他们顺利抵达了汕尾。
按照惯例，刘正茂一行人先来到边防派出所走流程。如今，派出所的人都知道刘正茂是来收购等外品海鲜干的商家，尤其是在这半个月里，陈光普大张旗鼓地收购无人问津的蛤蜊干，以至于派出所很多警察家属都纷纷送货到陈光普那里卖钱，这使得刘正茂他们的到来变得广为人知。
在详细登记了三个司机的个人信息之后，派出所便放行，让刘正茂自行开车去找陈光普。
陈鹏和林达早就知道刘正茂今天要来，早早地准备好了酒菜，满脸笑意地迎接他的到来。刘正茂一见到他们，赶忙从车上拿出十对丰收酒，脸上带着歉意说道：“陈叔，林支书，我们那儿前几天遭遇了雪灾，大队都停产了，实在没办法，只带来了这十对酒，你们看着分分。”
“哎呀，你太客气了，你来我们这儿买货，那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应该是我们给你送礼才对呀。”林达支书客气地回应着，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陈光普则迫不及待地说道：“刘仔，我这次收了七千斤牡蛎干和蛤蜊干，还有五百多斤墨鱼干，质量你绝对可以放心，每一批货都是我亲自过手收购的，保证一点沙子都没有。你看是今晚装车，还是明天早上装车呢？”
“有陈哥你保证，我当然绝对放心啦。今晚就装车吧，这眼瞅着要过春节了，家里还等着这批货急用呢。”刘正茂解释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一旁的鹿青赶忙提醒：“今晚装车的话，那两木盆就会被压在干货下面，明天怎么装活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