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再猜不透真人意图,脑子不如徐清风灵光呢。
见到裴太莲死赖着不走,编笼又需要大费周章,李桃歌干脆砍出一段段竹剑,去密林里溜达几圈,恰好遇到一只野猪觅食,正要甩剑,察觉是头快要产仔的母猪,李桃歌生出恻隐之心,随手采了些山菌蘑菇,去深潭里捞了些鱼虾,准备炖一锅鲜汤果腹。
自幼在山中长大的少年,厨艺不在话下,先用虾煎出油,再将鱼煎至七分熟,蘑菇焯水,放些提味草药,最后全部扔进石锅里乱炖。
香气越来越浓,赵茯苓却捂着小腹嘟嘴道:“公子,这锅鱼虾蘑菇汤喝进肚子里,解馋不解饿,咱们都一天未曾进食了,再不吃些大肉和干粮,夜里会睡不着觉的。不如把那头即将产仔野猪宰了,这样谁都不用挨饿。”
“饿就忍着。”
李桃歌捡走火堆里几根烧到通红的干柴,使得火势稍弱,“这里的真人,一年中有半数在辟谷,吸纳日月精气,褪去先天污垢,身体会越来越好,能长命百岁,人家能忍住不吃饭,你为何不能忍?”
赵茯苓可怜兮兮道:“我又不是真人……只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女人……”
李桃歌轻飘飘说道:“山里有竹子,有蘑菇,吃不饱就去摘,大活人怎能饿死。”
赵茯苓苦苦哀求道:“我想吃肉……”
主仆二人正在斗嘴,一只手已经探入石锅,完全不顾滚烫沸水,两指一提,最肥最大的鱼儿被拎起,朝口中塞去。
“道长,稍等。”
李桃歌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举到对方面前,憨笑道:“没放盐呢。”
一条鱼悬在空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气氛有些尴尬。
能当上三殿大真人,怎会是凡夫俗子,裴太莲面露浅笑道:“没事儿,我口轻。”
肥鱼进入口中,吸溜几声,再一张口,吐出整条鱼骨。
李桃歌挠挠头,琢磨世外高人确实有本事,吃鱼都能吃出狼吞虎咽的架势,不怕细刺卡到喉咙?
裴太莲搓着双手,将视线瞄向石锅,催促道:“不是要放盐吗?放啊。”
李桃歌狐疑道:“您不是口轻吗?”
裴太莲拂须轻笑道:“道门弟子,讲无所恃,即超脱外物束缚,有口吃的足矣,放不放盐,取决于你。”
见他眼巴巴的模样,也不像是超脱外物束缚,李桃歌就坡下驴,放好适当盐巴,搅了搅锅,一条肥鱼又被裴太莲顺走。
吃吧,大不了再去捞鱼摘菌,总不能为了些吃食,得罪灵官殿大真人。
他能忍,赵茯苓可不忍,管你大真人还是破道士,再高也高不过自家公子,站起身,屁股一扭,德高望重的裴太莲只好后撤躲避,赵茯苓将锅揽住,“公子,吃呀。”
筷子才触碰到鱼身,两根手指悄无声息从夹缝中伸出,拽住鱼尾一闪而过。
赵茯苓骤然回头,怒目道:“公子请你,是他心善,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抢鱼吃,害不害臊?!”
没想到裴太莲虚空一抓,最后一条鱼从小丫头头顶飞过,径直钻入他的口中。
嘴巴一吸,肉一扫而光,裴太莲拍拍肚皮,心满意足道:“小善人口音重,像是安西人士,我祖籍安南汀州,听不明白她的俚语,小侯爷,你来解释解释,小善人说的何意?”
赵茯苓气炸了肺。
本就不够吃,这老道还把最果腹的鱼儿都给取走,吃完以后,反倒说她口音重,活这么久,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
一个臭字才出口,就被李桃歌用手捂住,“趁着天还没黑,再去采些蘑菇山菌,快去。”
公子的话如金科玉律,赵茯苓不得不听,一跺脚,气呼呼朝林中走去。
谁知裴太莲得寸进尺,端起石锅,一口气喝个干净,抹嘴道:“鱼不如汤鲜,汤不如菌香,菌不如鱼嫩,这锅珍馐,一人享用方能品出精华。”
李桃歌陪笑道:“能请大真人吃一顿,晚辈也算是有福之人。”
裴太莲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书本,“你没了晚饭,我丢了体面,只好留下这本《太上感应篇》注解,当作饭资。侯爷切记,悟道要靠自己,借来的道,听来的道,那都不是你自己的道,旁人心得,只可作引路明灯,不可当过墙梯。”
“谢过真人。”
李桃歌小心翼翼结果,翻开首页,第一行写有:太上曰: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所谓字如其人,字体飘逸慵懒,有不羁之风,与裴太莲本人倒是相仿。
下面虽有注解,可看其意不如询问本尊,李桃歌说道:“真人,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何解?”
裴太莲用草根剔着牙缝,漫不经心道:“人生长路,福祸相倚,并非天定,而在人为。岔路中任何抉择举动,都会在无形之中改变命数。简单而言,路,是用你的双腿走出的,世间万千大道,对你而言不能称之为路。”
李桃歌听的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疑惑道:“福祸相倚这句话,似乎并不对,譬如我认识一人,家资颇丰,相貌堂堂,年少中举,迎娶娇娘,一生都是享福,并无祸事临门。”
裴太莲问道:“那我问你,他最终高居几品,多大年纪仙逝?”
“这……”
李桃歌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六品员外郎,四十来岁便撒手人寰。”
裴太莲古怪一笑,“娇娘在床,熬死情郎。俗人离不开贪杯好色,家中有娇娘,精气神早已被挥霍一空,哪有力气再去琢磨仕途,看似春风得意,其实早早埋下祸根,这便是所谓的福祸相倚。”
李桃歌还是不太认同这句话,辩解道:“我们燕尾村有名老人家,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接着妻子离世,双亲过世,一生没赚到一两银子,只有一条狗伴他终老,生来万般皆苦,他的福祸并不相依啊。”
裴太莲轻笑道:“世人都怕死,唯有他不怕。”
李桃歌琢磨一阵,好像也对,父母妻儿都已亡故,世间又有什么可贪恋。
天潢贵胄为了长生,不择手段,到了暮年时,恶疾缠身,好不容易睡着,又常常会在梦魇中惊醒。
他的死,反而是种解脱。
裴太莲摇晃起身,抻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生没赚到一两银子,那不是自食恶果吗?你只看到了他的苦,没看到他的懒。这事说来话长,我还要去找师兄议事,改日再来。”
李桃歌生怕他去而不返,堆笑道:“恭送真人,下次再来尝尝晚辈厨艺。”
裴太莲指着他眉心,摇了摇手指,笑容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