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总是与拥挤和嘈杂分不开。
三四张病床紧凑的排列着,形形色色的病人与家属聚集在这方寸之地,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饭菜和人体本身的气味。
当然还有医院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让人很难受的感觉。
陪护的家属们或是压低声音交谈,或是手机里传出短视频外放的声响,共同构成了一种特有的、带着焦虑与疲惫的“热闹”。
然而,何清平所在的这间病房,此刻却静得可怕,静得诡异。
这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仿佛整间屋子的空气都被抽干,又被灌满了沉重而透明的胶质。
细微的声响,哪怕是衣料的轻微摩擦,似乎都能让这凝固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碎裂的“咔嚓”声。
陈立东尽量佝偻着身体坐在板凳上,心里默默的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何清平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一片空白的茫然,直勾勾的盯着苏木。
他甚至下意识的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出血后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以至于刚才产生了严重的幻听?
那个自从进门起就表现得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用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语气质问自己?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让张乐阳跟着一起出去吗?”
苏木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死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句话如同一个信号,让原本在一旁尽量缩小存在感的陈立东瞬间精神一振。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挺直了原本佝偻着的身体,眼中难以抑制的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开始了!
果然开始了!
他就知道,以苏木的性格,绝不可能真的惯着何清平这般倚老卖老、装糊涂的惺惺作态。
何清平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在此刻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木。
“那是给你留着脸面。”
苏木淡淡的说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锤。
“都是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点到你脸上,是不是显得太不尊重你了?”
一旁的陈立东听到这话,心头先是一喜,随即又暗自“呸”了两声。
张乐阳是外人,那我就是“内人”了?
苏主席这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啊!
不过……这“内人”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
他赶紧收敛心神,专注的看着眼前这场骤然升级的交锋。
“我尊重你,是出于对老同志的敬重。”
苏木继续说道,目光平静的迎上何清平愤怒的视线。
“但同样的,你也应该给予我相应的尊重。”
“可是,你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尊重吗?”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人初来乍到静海,无根无基,就特别好欺负?”
“是不是觉得,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条潜规则在我这里也行得通?”
苏木说着,脸上甚至重新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就那样看着何清平。
何清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混合了羞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酱紫色。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小苏……”
话音未落,苏木猛的一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硬生生将何清平后面的话给截了回去。
“小苏也是你能叫的?”
苏木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如刀看着何清平说道:“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是代表组织来看望你。”
“工作的时候,请称呼我的职务!”
何清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煞白,手指颤抖的指着苏木,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苏木,难道是属狗脸的吗?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简直毫无征兆!
“别说我不近人情。”
苏木仿佛没有看到他剧烈变化的脸色,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压迫感。
“我给你三天时间。”
“记住,只有三天,车子,给我完好无损地还回政协。”
“房子立刻搬走,把钥匙交回去。”
“如果你想试试我的手段,那你大可以不还。”
“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还不还,何老说句话吧。”
他虽然在笑,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说出的话更是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寒气,让病房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何清平此刻已是怒气冲天,气血不断上涌。
被一个年纪足以做自己儿子的小辈,当着陈立东这个老下属的面如此威胁、如此打脸,他的面子该往哪里放?
他的里子又该往哪里搁?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面子和里子都被人踩在脚底下反复摩擦了,还想让他乖乖就范?
简直是痴人说梦!
“呵呵。”
何清平发出一声干涩而冰冷的笑声,强撑着坐直了些,梗着脖子说道:“苏主席真是好大的口气!”
“我何清平从小在静海长大,在静海工作了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
“这么多年在静海也得罪过人,但是更多的是结交了许多朋友。”
“你当真以为我是泥捏的,没有一点火气?”
“你有手段,尽管往我身上招呼!”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新来的政协副主席,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这番话看似强硬,但听在陈立东耳中,却总感觉有种外强中干、虚张声势的味道,底气明显不足。
真正有底气的人可不会说这种话吓唬人。
还结交了许多朋友,你都退下来了,你那些朋友还会帮你吗?
苏木闻言,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笑,神态轻松地从口袋中拿出烟盒,熟练的弹出一支,递向陈立东。
陈立东有些为难的接过烟,瞥了一眼墙上醒目的“禁止吸烟”标识,压低声音提醒道:“苏主席,这……病房里不让抽烟,要不……我出去抽?”
苏木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忖,谁说陈立东老实巴交的?
这不是挺机灵的吗?
刚才没找到机会溜走,现在借着抽烟就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