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遍回想那两个弟子的话和他们惋惜的表情,他感觉心里闷闷的,像是有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小小的心口上。
他的存在完全是个“意外”,身为剑灵的他,太弱了,让完美的师尊有了不完美的地方。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是这样的。
那在师尊眼里呢?
师尊对他那么好,耐心教他一切,是不是因为他太弱小,又是个无法摆脱的“意外”,所以才不得不照顾他呢?
小小的剑灵,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外界冰冷的评判,心中那片纯粹依赖和快乐的白纸,被悄然染上了一抹晦暗的墨痕。
他还不懂什么是自卑和自责,但那颗初生的、依赖着师尊的心,已经因为这些风言风语,而泛起细微却持久的波澜和隐痛。
那之后,在难得与师尊见面相处的时候。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依偎在师尊身旁问这问那。
而是静静地观察师尊。
他那强大、沉稳、无可匹敌的师尊,目光扫过云海,那翻腾的云气都会为之凝滞一瞬。
而师尊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都仿佛有无形无质的剑意在流转。
作为伴随在师尊身边的剑灵,也应该是强大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滋生、膨胀——他想变得强大。
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在背后怜悯地议论,而是真正能配得上“无殇”这个名字,配得上成为清玦剑尊的剑灵。
看着正于石台上闭目调息的师尊,他鼓足勇气挪到师尊身前,仰起小脸,声音软糯却又异常认真:“师尊。”
剑尊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待他的下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打气,大声地说:“无殇想学剑,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像师尊一样厉害!”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烁着希冀和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
剑尊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见师尊不语,他心里一急,生怕被拒绝,连忙补充道:“无殇会很认真!不怕苦,不怕累!”
他努力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一些。
片刻后,师尊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骨节分明,蕴含着能斩断山河的力量,此刻却只是极轻地点在他的眉心。
“你的灵识初生,行魄未稳。”
师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波澜。
“强行练剑,于你无益,反伤根基。”
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小脑袋耷拉下来,浓浓的失落几乎要将他淹没。
果然……还是因为他太弱了吗?
连学剑的资格都没有。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师尊的声音再次响起:“待你行魄稳固,灵识再强些,吾便教你。”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尊。
那双墨色的眼眸中,没有敷衍,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和承诺。
“真……真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听错了。
“嗯。”
师尊收回手指,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届时,吾亲自教你。”
巨大的喜悦冲散了连日的阴霾,他的小脸绽开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嗯,无殇会快点长大,等师尊教我!”
他虽然得到了承诺,但不知要等多久。
而且随着魔人大规模入侵修真界,为了除魔,宗门大部分力量都出动了,也包括师尊,都去了前线。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他很想师尊,独自在峰顶待的有些无聊,就悄悄下来,去看那些新弟子练剑。
他躲在一旁,看得认真,然后拿着树枝像模像样地比划。
某天,终于等到师尊归来,他好高兴,飞奔过去,抱住师尊的腿。
师尊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很快,他就发现,这次回来,师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师尊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很少说话,只是望着云海深处,但是他身上那种总是让他安心,想要靠近的沉静气息,好像被一层看不透、沉重的东西裹住,带着淡淡的疲惫,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很深的东西,像化不开的浓雾。
看着这样的师尊,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慌。
直到师尊开口唤他:“无殇。”
他依偎过去,乖巧地望着师尊。
“峰下……为师的几位亲传弟子,你平日虽见得少,可还记得?”
师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点点头,师尊那几个亲传弟子,他都见过,他已经知道“师尊”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能与他一样唤剑尊为“师尊”的,也就那几个人。
“你觉得……他们之中,你更中意谁?”
问这话时,师尊的目光依旧看着远处的云。
中意?什么意思?他觉得茫然,心里那种慌慌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小声道:“都……都挺好的。”
这几个亲传弟子和那些弟子一样,对他都很客气。
师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才缓缓道:“若日后……吾无暇看顾你,你可愿……跟随他们其中一位修行?他们皆是我亲传,品性修为俱佳,定会善待于你。”
轰——
他的小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跟随……别人?修行?师尊……不要我了?
果然是因为我太弱了吗?我什么也不会,总也长不大,成了师尊的累赘吗?
所以师尊现在这么忙,这么累,终于决定把我送走了吗?
巨大的恐慌和委屈像冰冷的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
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师尊,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不要!师尊,我不要跟别人!”
他哭得话都说不连贯,声音抖得厉害:“是……是不是因为无殇太弱了?我以后会很努力很努力修炼,我会变强的,求求师尊……别不要我……别送我走……呜呜……”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脸埋在师尊冰凉的道袍上,眼泪迅速浸湿了一小片。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师尊微凉的手落在他头上:“莫哭,吾并非要送你走。”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顿了顿,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哄他:“不会送走你,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太相信地看着师尊。
师尊伸出手指,有些生疏地轻轻揩去他脸上的泪痕,语气肯定。
“不会,莫要胡思乱想。”
他抽噎着,紧紧抓着他的袍角,不敢松开。
虽然师尊说不会,可他心里那份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并没有完全消失。
或许是因为无殇剑与师尊本命相连,他隐约感觉到,师尊心里藏着一件很大很沉重的事,而那件事,似乎和他有关,又似乎远远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那之后,师尊不再提送他走的事。
他还注意到,师尊这次回来后,不时会有长老或仙尊亲自上峰顶来找师尊,这是罕见的。
而且那些长老或仙尊离开时,总是会隐晦地看他一眼,或叹气或满眼复杂。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