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从上午开始,天空就一直是昏沉沉的。
过了午时之后,天空就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唐俊悟坐在马背上,望了望不远处天边翻滚的乌云,又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依旧策马奔腾的燕王李恪。
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雪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往后下的越来越大。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就在草原上铺了一层银白。
唐俊悟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伸出接住数十道雪花。
尽管带着燕王卫特制的防寒手套,但在他体温的影响下,那些雪花,还是在他的掌心迅速融化,化作一抹水渍。
唐俊悟有些不解,若是在平时,在雪花飘起的时候,殿下就应该下令安营扎寨了。
可现在非但没有下令安营,反而命令全军继续前进。
在昨天,他和辛撩儿还以为殿下是找到了某个部落,要去突袭。
可跑了整整一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这也让他和辛撩儿成功打消了突袭部落的猜想。
可此刻越往草原深处走,越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会儿狂风卷着冰雪呼啸而过,打在脸上生疼,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殿下,这雪越来越大了...已经快看不见路了。\"
终于,唐俊悟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听不清。
\"要不要让弟兄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李恪这才勒住缰绳,战马喷出的白气在他面前凝成一团雾气。
他抬手抹去睫毛上凝结的冰霜,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却没有立刻同意唐俊悟的意见。
而是朝着他吩咐道,\"不急。你去把执失部的俟斤忽伦请来。\"
不多时,只有二十岁,脸颊上还带着稚气的执失部俟斤忽伦,以及辛撩儿等人策马来到李恪近前。
忽伦虽然年纪轻轻,但他却早已身披镶着狼头纹兽皮,执掌了一个部落。
策马而来的他右手抚胸行礼,眼中闪烁着疑惑,\"殿下,您找我?\"
李恪指了指前方被雪幕笼罩的草原,眼神锐利如鹰。
“你部世代在这片草原放牧,在这漫天大雪中,是否依旧能够识别方向和路径?\"
忽伦闻言勒住马缰,侧耳倾听风雪中的声音,又下马观察着被积雪覆盖的地面,片刻后抬起头,指向右侧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雪坡。
“回殿下,雪再大,风也会在地面留下痕迹,若是我没有看错,再走十几里路,会有一条干涸的河床,沿着它走,就能到达定襄城附近。”
听到忽伦的话,李恪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燕王卫,轻笑出声,“诸位,可敢与本王在这风雪中走一遭?\"
\"愿随殿下赴汤蹈火!\"
起先,只有在他附近的零星的燕王卫应答。
紧接着,这声浪如同涟漪般在队伍中扩散开来,到了最后,三千燕王卫全部撕扯着嗓子,几乎将上空的雪花震散。
就连那些新归附的突厥骑兵,也被这气势所感染,纷纷捶胸高呼。
眼见士气可用,李恪轻轻拂去肩头积雪,玄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望了一眼定襄城所在的方向,猛地一声大喝。
\"传令下去,全军出发,趁着风雪掩护,直取定襄城!\"
......
云州,上午,巳时未时。
定襄道大军营地内,火头军早早的就做好了热腾腾的麦饼和羊肉汤。
蒸汽裹着浓郁的肉香,在寒风中飘散。
三千名披挂整齐的骑兵,正捧着粗瓷大碗,在各自的营帐中埋头吞咽着麦饼与羊肉汤。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从没有关闭的营帐入口灌进军帐,却丝毫影响不了将士们大快朵颐的热情。
一名年轻骑兵捧着碗的手微微发颤,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激动。
身旁的府兵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道:“小子,抓紧吃,多吃点,大总管发话了,他要带我们突袭突厥,下一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年轻府兵闻言猛地点头,三两口将碗里的羊肉汤喝得精光,又捧着碗凑到汤锅前...
中军大帐内,李靖正在与尉迟敬德等人商议这次的行动。
“老夫已经向其他几路大军,下达了佯攻的指令,吸引颉利可汗的注意,敬德,你只要节制好本部大军就行。”
尉迟敬德闻言,皱眉道:\"大总管,可我从苏农部的那个老俟斤那里打听到,这草原又即将降下一场白毛雪,可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规模。”
说到这,他一脸忧虑地望向帐外:\"就连那些突厥人都不敢保证,在那样的暴风雪中,找到正确的方向...你们一头栽进了风雪中,万一迷失了方向怎么办?”
李靖捋了捋花白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敬德啊,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去。你都不敢想的事,那么颉利可汗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他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按在定襄城的位置。
\"这场白毛雪,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军轻装突袭,必能出其不意!\"
眼见自己劝不动这位已经四十七岁,却依旧锐气不减的大总管,尉迟敬德把眼神看向一旁的苏定方,眉头轻挑,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尉迟敬德的眼神,苏定方不由得苦笑一声。
因为严格的说起来,这是他再次出山的第一战。
此时的他非常需要战功,以前那些与他平起平坐的同辈之人,如尉迟敬德、柴绍、秦琼、程咬金他们,现在每个人都顶着国公和十二大将军这样显赫的官职。
而他苏定方在刘黑闼兵败后,就回归乡里,现在好不容易蒙陛下不弃,被授为匡道府折冲都尉,又恰遇大唐征讨突厥,正是迎头赶上的好时机。
所以,他也迫切地想要在这场战役中,立下军功。
只是眼下见尉迟敬德投来的目光,苏定方心中明白,这位老友是希望自己能劝住李靖。
他沉吟片刻,就欲上前劝说。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名浑身是雪的斥候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禀报道。
\"启禀大总管,前方探马回报,根据大总管的指示,他们前往所谓的'狼牙谷'寻找燕王李恪,却并未在那里发现任何踪迹,不过...\"
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风雪在他身上凝结的冰晶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李靖闻言眉头猛地皱成一个“川”字。
\"不过什么,有什么话赶紧说!\" 李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目光如炬地盯着斥侯。
斥候深吸一口气,继续禀报道:\"不过在距离定襄城百里附近的一处干固的河床边,他们发现了不少向西延伸的马蹄印,疑似是燕王殿下的部队留下的。\"
说到这,斥候抬头看了一眼李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他们怀疑,燕王殿下没有埋伏,有可能前去追击九部的突厥骑兵,而是想...想...直接突袭突厥牙帐——定襄城。”
哗...哗...哗...
听到斥候的话,李靖、尉迟敬德和苏定方三人全部都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疯了...都疯了?\"尉迟敬德瞪圆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带着几千的骑兵就想去攻打定襄城?!\"
李靖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帐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燕王!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夫还在小心地权衡利弊,他却已经付诸了行动。”
说话间,李靖弯腰捧起自己的头盔,摘下了挂在一旁的佩刀,眼神明亮地如同黑夜中的闪耀的星星。
见到李靖这番举动,苏定方眼神疑惑地问道:\"大总管,您这是......?\"
看到苏定方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李靖一边往外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再耽误下去,不要说军功了,就连羊屎,都赶不上热乎地。”
尉迟敬德和苏定方也没有想到,平日一直以老持稳重、威严肃穆形象示人的李靖,此刻竟会说出如此粗俗之语,两人俱是一愣。
还不等两人回过神来,李靖就又恢复到那个运筹帷幄的大总管模样,目光如电扫过帐内。
“敬德,先前计划不变,由你坐镇军中,定方,立刻传令下去,全军轻装简从,只带三日干粮。一炷香之后,准时出发!\"
“诺!”
“遵令!”
下一刻,中军大帐的号角声,就突然敲响,悠长而急促的号声穿透风雪——那是整装待发的信号。
正在进餐的骑兵们纷纷将碗底的残汤一饮而尽,随手抹了把嘴,哗啦一声扣上头盔,铁甲碰撞的声响如同滚雷。
跨上战马的他们,在苍茫的雪原上,汇聚成一股令人战栗的力量。
......
外面下着漫天大雪,三五人吃着一只烤全羊,喝着热酒,外面刮着大风,我在屋里面过得却温暖如春。
这段话,就是目前颉利可汗的真实写照。
自从大唐和突厥开战,突厥就鲜有胜绩。
只不过尽管颉利可汗在对唐的战争中,遭遇了失败,可能是他觉得自己仍有机会扭转局势。
带着亲信部众退守定襄城的他,整日带着心腹们在金帐内醉生梦死。
面对十来万大唐远征军,颉利可汗更是一点也不担心。
在他看来,边境线上,早已布下了大军。
两个多月过去了,唐军发动的什么所谓六路进剿计划,一点成效都没有。
对于唐军的表现,颉利可汗觉得很好笑。
加上,从今天开始天上又下起了雪,根据经验,接下来几天,很有可能会演变成百年难遇的白毛风。
这样的天气里,别说打仗,就连行军都成问题,颉利可汗就更不担心了。
要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突厥在对大唐犯边、劫掠的时间,基本上都选择在四月到十月。
其中又以八月到十月的侵略最为猛烈,因为这个时间点秋高马肥,是行军征战的好时机。
而李世民却把北伐的时间,选在冬季的十一月,而且是向北攻击。
冬季的北方,本就十分寒冷,并且,越往北越是严寒,无论是行军,还是后勤补给,都将遭遇到十倍百倍的困难。
在这个时期发动战争,在颉利看来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想到打倒他的突厥王庭,那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受制于天气,颉利可汗觉得,大唐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发动什么大规模的攻势。
就算是想要打,也要等到春暖花开了以后。
再则,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和,等到自己缓过劲来再作计较。
反正这些年,与大唐打打和和也不是头一回了。
今日,颉利可汗的金帐内依旧温暖如春,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烤全羊油脂滴落在火盆中腾起滋滋青烟,焦香混着马奶酒的醇厚在暖空气中弥漫。
颉利可汗斜倚在铺着厚厚狼皮的座椅上,扯下一只烤得流油的羊腿,直接大快朵颐。
羊皮靴随意踢在铺着狐裘的矮榻边,目光扫过帐内正围着烤全羊大快朵颐的贵族们。
他端起盛满马奶酒的银碗,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千金难求的波斯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诸位,大唐派来使者,劝告我们投降,你们说说我们要不要投降?”
说完这句话,颉利可汗抹了把嘴,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
“可汗,这些唐人的军队,现在恐怕还在风雪里啃冰碴子呢!”
一名满脸横肉的突厥贵族挥舞着羊骨,酒气熏天地嚷嚷,“当年咱们突袭马邑时,隋军不也被冻得连弓弦都拉不开?”
帐内顿时爆发出哄笑,马奶酒的香气与烤肉的焦香交织,将窗外的风雪声彻底淹没。
“说得好!等他们到了定襄城,恐怕早就冻成冰块了!”
帐内顿时爆发出哄笑,贵族们纷纷附和。
“等这场白毛风刮上三天,唐军要么冻死在半路,要么就等着被我征服。”
“可不是,到时候咱们还能捡些上好的铠甲兵器!\"
就在颉利带着这些突厥贵族,沉浸在美酒佳肴的欢愉中时,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点一点地向他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