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太极殿一旁的御书房而去。
雨水顺着伞沿打在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却丝毫没能打破李承乾心中的那份疑惑。
就在距离御书房大约十来步的距离上。
李承乾突然停下脚步,就这么静静地向御书房的大门。
这扇平日里对他来说,异常熟悉的朱门,此刻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窗上透出的烛光,照耀出数道身影。
这让他忍不住猜想,难道是北疆战事生了变故。
他想起前几日,李靖老将军派人送来军报。
想要让李恪以及手下的燕王卫,加入到征讨大军主力之中,与自己麾下的中军协同作战。
当时父皇虽未明确应允,却也未直接驳回,只说 “容后再议”。
没过多久,就同意其所请。
眼下,父皇在这个时辰,召集重臣来到御书房商议。
不是天大的好事,就是天大的祸事。
虽说他身为大唐的太子,也是李恪的大哥,他自然不希望李恪遭遇什么不测。
但他也同样不希望,这位从离开皇宫之后,就如同鱼入大海,鸟上青霄的弟弟。
再立下什么不世之功。
这位一心想要离开长安,做一位镇守边疆藩王的弟弟。
虽然说并没有自己那个同母弟弟李泰那般讨厌,整日抱着典籍在父皇面前展露才学,还喜欢在朝臣面前旁征博引,彰显自己的聪慧。
并且,每次他想要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他也总爱绕着弯子,横插一杠。
就像前番赈灾,明明父皇已经命他牵头督办,从调粮到放赈的章程都拟好了。
李泰却突然捧着一本连夜赶制出来的《救荒活民书》冲进太极殿,说是 “苦思数日,得救灾十策,愿助兄长一臂之力”。
这番举动惹得父皇龙颜大悦,说他 “有古之贤王之风,心系黎民”,当即就同意李泰与他一起赈灾。
结果自己没有沉住气,因为一点意气之争,导致赈灾失礼。
相比之下,李恪虽锋芒外露,却少了这份刻意的算计。
也没有表现出对太子之位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
就连有什么好东西,也必定有他这个大哥一份。
就连去年李恪从幽州归来,特意带回的两匹上好的辽东骏马,一匹赠予父皇,另一匹便是牵到了东宫。
可偏生这个弟弟,每次都能在疆场上搅动风云,立下让满朝文武都无法忽视的功勋。
实在是太容易让他感到压力。
无论是军事上的天赋,还是骑射、谋略,都像极了年轻时的父皇。
总能在不经意间引来朝堂上的瞩目,以及民间百姓的称颂。
前几日他偶然听见东宫侍读闲聊,说长安城里的小儿都在传唱 “燕王北击胡,捷报入长安” 的童谣。
就连街头杂耍的艺人,都把李恪收服勾注山土匪,大战突厥的故事编成了皮影戏,看得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虽然说,这些并非因李恪有什么过错。
但恰恰是那份无争之下的耀眼,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这个太子,在储君之位上的平凡。
他甚至荒唐地想过,若李恪也像其他皇子那般,对弓马之事一窍不通,只会在宴会上吟些风花雪月的诗。
或许那时,父皇看向他的目光里,便不会总掺着对另一个儿子的赞许,朝臣议事时,也不会总下意识地将 “太子” 与 “燕王” 放在一处比较。
“太子殿下,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还下着雨呢!快点站上来。”
大总管王德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打断了李承乾的思绪。
李承乾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在雨中站了许久,衣袍早已湿透。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原来是王力士!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太子李承乾求见。”
王德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袍角上,连忙道。
“春雨寒凉,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可如此不爱惜?陛下刚与几位大人议到要紧处,老奴这就去通传,殿下稍候片刻便是。” 说着便引着李承乾往廊下走。
跟在后面的李承乾拢了拢微微有些潮湿的衣襟,望着御书房紧闭的门,心头那股烦躁又悄然浮起。
王德站在一旁,见他神色郁郁,试探着笑道。
“殿下莫急,方才老奴进去添茶,见陛下脸上带笑,想来北疆定是有好消息。”
“好消息?”
李承乾指尖微颤,因为在他与王德的对话间。
又听到李世民、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的谈笑声。
字句虽不真切,但那股爽朗的笑意却像石子投进湖面,在他心湖里荡开圈圈涟漪。
李承乾忍不住试探的问道:“能让父皇这般高兴,想来…… 是李恪又立下大功了吧?”
听到李承乾这句明显带着涩意的话,王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手在袖摆里不安地绞了绞。
他在御前当差这么多年,怎会听不出太子语气里的怅然?
只不过,这种涉及到天家父子兄弟的事,他一个内侍总管哪敢多嘴?
只得赔着小心,打了个哈哈道。
“皇子们有出息,陛下自然高兴。只不过太子殿下是储君,将来这万里江山,终究要交到您手上,燕王再能干,不也是您的左膀右臂么?”
王德果然不愧是在御前浸淫了数十年的老人。
一句话既捧了太子,又没得罪燕王,绕着弯子将这层敏感的窗户纸轻轻掩了过去。
就连李承乾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是啊!孤是大唐太子,乃是父皇钦定的储君,将来这江山社稷,都要交到孤的手上。李恪就算再有能耐,也只是大唐的藩王,是孤的弟弟。”
“只要孤一句话,他这燕王的爵位,他麾下的燕王卫,终究要听孤的调度。”
“若是他识趣,便该守好自己的本分,安安稳稳做他的燕王,替孤镇守北疆。”
“若是有半分不臣之心,那么等到孤登上皇位...\"
李承乾望着越来越近的御书房,内心渐渐透出几分底气,仿佛王德的话真的给了他某种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