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将军阁下!”
孙乾元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倒是演都不用演。
安藤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不再理会,拉着贺远的手臂,亲热的往里走。
“力元君,你这一路辛苦。”
“北平不比南方,你那便宜坊的老板娘,怕是也等急了吧?”
安藤看似关切,实则是在试探。
“你刚回来,当先回家休息。工作的事,明日再谈也不迟。”
“将军体恤,力元感激不尽。”
贺远闻言,却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为难和疲惫。
“只是家里的事情……唉,一言难尽啊!”
“哦?”安藤的眉毛一挑,精明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然。
“怎么?还是为了那件事?”
贺远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反而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将军,私事是小。此次南下,幸不辱命。”
“帝国的物资与款项,力元已全部落实。”
“还是先向您汇报,我才安心。”
“哈哈哈哈!”
安藤见状,心中的疑虑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局势的得意。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弱点”的下属。
这个力元,果然还是和那性子刚烈的赵凤婵闹着别扭,连家都不想回了。
一个连家都管不好的男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好!”安藤脸上的笑容“真挚”了许多。
“力元君果然是帝国的栋梁,永远以公为先!”
“走,去我办公室,我们详谈!”
……
安藤的办公室内,暖气仍然开得十足。
名贵的波斯地毯,刚擦拭过的红木办公桌,以及酒柜里琳琅满目的各色酒水……
显然,宪兵司令这个位子彻底坐稳之后,安藤也开始骄奢淫逸起来了。
孙乾元被勒令守在门外,如同一尊蜡像。
“将军,请过目。”
贺远将一本厚厚的账册,连同几张瑞士银行的本票,恭敬的推了过去。
“此次南下,虽路途凶险,但托帝国洪福,总算打通了常匪后方的黑市渠道。”
“精米五十万吨,棉纱三十万匹,钨矿五百吨……”
“另有黄金十万两,已悉数转入您指定的账户。”
“嘶——”
饶是安藤,在看到这个数字时,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拿起那些本票,在灯光下反复确认,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了不起!力元君,你了不起啊!”
“上高……咳,南线战事吃紧,物资极度匮乏!”
“你这批物资和黄金,简直是雪中送炭!”
安藤兴奋的拍了拍手,但刚才那脱口而出的上高二字,以及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焦虑与阴霾,却也将贺远的预计给落实了。
是的,安藤很高兴。
但这种高兴,是敷衍的,是被更大的焦虑所压迫的“营业式”喜悦。
上高会战的惨败,如同乌云压顶,再多的钱,也冲不散这位少将心中的恐惧啊。
“将军过誉了。能为帝国效劳,是力元的本分。”贺远谦卑道。
“哈哈哈,好!”
安藤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支票,签上名字,递了过去。
“这是你应得的。百分之十。”
“力元君,你辛苦了,拿着钱,好好去休息。”
“谢将军赏赐。”贺远接过支票,却没有立刻收起。
他抬起头,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眸子,仿佛带着一丝担忧。
“将军,恕力元多嘴。”
“我此次南下,沿途也听闻了一些……关于上高战局的流言。”
安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哦?”
他缓缓坐回那张巨大的靠背椅上,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商人,总是喜欢听风便是雨。”
“力元君,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话到此处,安藤端起了茶杯。
这逐客令三个字,已经写在脸上了。
重用和忌惮,从来都是并肩而行的。
“是,力元失言了。”
贺远立刻躬身,脸上恢复了惶恐与谦卑,仿佛刚才那句试探只是无心之失。
“将军教训得是,那力元……便不打扰将军雅兴了。”
“嗯。”安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挥了挥手。
“去吧,好好休息。”
“哈依。”
贺远躬身退出办公室,在孙乾元惊魂未定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了宪兵司令部的台阶。
直到坐回那辆福特轿车,孙乾元才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座椅上,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专,专员,吓死我了……”
“安藤义和的气场……太,太可怕了!”
贺远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摘下了那副金丝眼镜,用丝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
“开车。”
“是!去,去哪?回孙各庄吗?”
“去北平饭店。”
“啊?”孙乾元一愣。
“那……那是日侨和高级汉奸住的地方啊!”
“孙副站长。”贺远的声音恢复了冷冽。
“你的任务,是开车,不是提问。”
“是!是!”
孙乾元不敢再多言,连忙发动了汽车。
轿车缓缓驶离了宪兵司令部,汇入了华灯初上的街道。
贺远重新戴上眼镜,看似在欣赏窗外的夜景,余光却始终锁定在侧后方的后视镜上。
驶过两个街口后,一辆黑色的,挂着普通民用牌照的道奇轿车,不远不近的跟了上来。
孙乾元也发现了,他的方向盘都开始打滑。
“贺专员,有尾巴!”
“安藤的人。”贺远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还是不放心我。”
“那我们怎么办?要甩掉他们吗?”
“为什么要甩?”贺远笑着反问道。
“你越想甩,他就越怀疑。既然他这么想看,那我们就让他看个够。”
“他不是让我休息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就去全北平最安全、最显眼的地方,好好‘休息’给他看。”
……
北平饭店,日侨专属区。
这里是日本人在北平最奢华的销金窟之一。
当贺远身着昂贵西装,操着一口流利的东京腔日语,将一叠钞票和新民会的特别通行证拍在前台时,大堂经理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亲自为他办理了入住。
那辆道奇车上的两名特务,也只能走进大堂,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点了两杯最便宜的咖啡,装作看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