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令院某座建筑的顶层，一名学者靠在天台边缘的栅栏上，神情恍惚。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许多不同的声音。
「拉杜，你要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如果没有我的名号，你的研究不可能受到这么多的支持。你应该感激我啊。」
「拜托了拉杜前辈，你再忍一忍吧……有加尼老师带队，这个项目可以帮助到很多人啊。」
「你要是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让我们都毕不了业……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他把最困难的工作丢给你做，让你昼夜不得休息，然后大摇大摆地拿着你的研究成果，声称这是他自己做的。」
「这是不对的啊，为什么你要忍耐呢？」
「拉杜，你最近的研究进度很慢啊。你要知道，那么多人都把毕业的希望压在你的身上，你要辜负他们的期待吗？」
天台的风过于冰凉，吹得精神只剩下一丝支撑的青年蹲下身来，发出压抑的低声呜咽。
“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忘了当初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崩溃地发泄完之后，拉杜忽然听到耳边的虚空终端里传来了细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太轻，以至于青年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产生了耳鸣。但他下意识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于是在视野里见到了一个似乎有些黯淡的蓝发少女，安静地坐在天台的护栏上。以这个对于常人来说格外危险的姿势看向远方。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脑海中冒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瞬，还没来得及因为“自己的崩溃被人看见”而感到窘迫，拉杜立刻惊恐地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等等，她坐在那里，是打算跳下去吗？！
现在的拉杜虽然难过，但还没到彻底万念俱灰的地步。缺少迈出去的勇气。
可是在他的视角里，那个女生好像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扑了上去，想要趁少女还没注意到自己时把人拉下来。
“等一下！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
——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拉杜这才发现，少女身上的黯淡不是气质，而是她本身就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这……难道是鬼魂吗？
是他难得做梦；还是因为他快死了，所以见到了鬼？
在护栏上凹了好几分钟造型的鹿祀，在得知青年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心中有些意外。
她看向对方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看来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也对，只有善良的人，才会选择为难自己，把所有的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
最终不堪重负地倒下。
“哦，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鹿祀朝着拉杜和善地笑笑，利落地把腿翻到围栏内侧：“但是这里的风景很好。”
“——而且你看起来压抑着很多心事，不找个人倾诉的话容易出现问题。反正咱俩谁也不认识谁，要不要和我说说呢？”
或许是少女此时的目光太过温柔慈爱，让本该感到惊恐的拉杜放松了下来。
他甚至有胆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你是幽灵吗？”
“幽灵？”鹿祀思考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我和你们的小吉祥草王一样，都是神明哦。”
见拉杜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想信又不敢信”的表情，少女没有表露出其他情绪，只是语气平和地继续解释下去。
“不过我并非「尘世七执政」之一，没有需要庇护的国土。所以可以在世界各地旅行。”
鹿祀就这样坐在栏杆上，展露出轻松又惬意的姿态，和身边的学者交谈。
“我喜欢美丽的风景和有趣的故事。”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循循善诱：“如果你的经历能够让我感到一丝趣味，我不介意出手解决你的烦恼。”
毕竟她一个非亲非故又是陌生国土的「神」，突然跑到一个普通人面前直接说“我来帮你”什么的，还是太匪夷所思了吧。
至少现在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帮助吗……
拉杜不敢抱什么希望。但是面前这个「自称神明的虚幻存在」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于是他在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靠着护栏坐了下来，轻声讲述起自己的经历。
“我的导师把我的研究论文拿去成立了一个项目，我研究整理出来的所有成果，都挂上了他的名字……”
“……我好累啊。可能是因为太过疲劳，记忆力也开始衰退了。但是他们还在等着最新的结果，其他学者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完不成学业……”
都是一样的趴在拉杜身上吸血，对他的辛苦视而不见，最后却能分摊他的劳动成果……
这怎么能算无辜呢？这分明就是帮凶啊。
看看给孩子pUA成啥样了！
鹿祀无语到有些想笑，然后就直接笑了出来。
“哈哈……为人师长，窃徒名声。还把更多无耻之人的利益捆绑进来，对你道德绑架……”
“你的这个老师和这些同学，真是有趣得紧啊。”
她转头看向不敢应和的拉杜，神色十分自然地柔和下来：“你的这个故事很不错，我决定帮助你。”
“既然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而导致的研究瓶颈，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对于这个提议，拉杜神色犹豫：“可是项目……”
他当然想放松，可是项目那边的日程很紧张，必须要尽快给出新的成果。
“你那不配坐在那个位置的导师敢拿走你的项目，想必是能看懂人写的论文的。”
鹿祀不以为然，用强势的态度帮拉杜做好了安排：“还有参与项目的那些学者，听你的描述他们的工作量也很不饱和啊。”
因为对那些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少女在措辞间显露出……目前唯有多托雷有幸见识到的刻薄。
“如果真是他们所有人加一起铆劲儿研究，都比不过你一个人的劳动成果。那我真要敬佩教令院「有教无类」，都实现跨物种支教了。”
（拉杜：这位……好像是神的姑娘，骂得也太脏了。）
听着少女对项目组里其他成员的锐评，拉杜在心里隐隐唾弃自己的喜悦情绪。
不过他显然被鹿祀的这番话说动了，没有再反对“找个地方躲清静”的提议。
“听你刚才的描述，你还是有个同学选择当人的是吧？”
拉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谁，赶紧应了声，等待后文。
鹿祀点点头：“行，记得给他报个平安。”
“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到时候会有贤者的人来找你。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拉杜被这个安排吓得一激灵，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位，呃，大人，你是说……贤者会让人来接我？”
他彻底相信面前这位是神了。
“嗯。”鹿祀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吓人，还在平静地做着补充：“我在须弥认识的人不多，最快能帮到你的人脉也就是那么几个贤者了。”
“对了，顺便再安抚一下那个关心你的人。至少在教令院改革之前，他不能做那个告密者。”
听描述是个蛮正直的家伙，但是……
她这段时间对教令院现在的环境有些许了解……
要是那人真的把事情报告上去，就算还没被侵蚀多少的风纪官处理了这件事，“告密者”也会很快被揪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拉杜如今已经完全信服了鹿祀的神明身份，所以恭敬地应下这件事，把它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