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起来!”朱标突然提高了嗓门,“立即带领你的属下返回缙云县。第一,封闭馆驿,自刘先生入住之日起,所有进出人员,必须查清楚,包括途径的官员。第二,馆驿一干人等,统一安排在馆驿之中,不得外出。第三,给刘先生看病的大夫,务必找到,单独看管。第四,刘先生的遗体必须妥善保存,不得损伤。”
朱标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数着:“先说这么多。随后,朕会安排钦差前往缙云,全面彻查。”
“标下遵旨。”李大力行礼后,匆匆离开。
“顺子,安排一下,准备回宫。”
“是,陛下。”秦顺快步退了出去。
“小五,本来今天还想跟你说一说北归的事情。眼下出了急事,那咱们改天再谈,你先回吧。”
“臣遵旨。”买的里八剌施礼告退。
没了外人,朱樉开口说:“大哥,听说刘先生年初身体就抱恙,该不会是一路舟车劳顿,病情恶化了吧。”
朱棡反驳:“可离京前最后一次朝会上见刘先生,面色红润,步伐稳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朱棣凑过来小声说:“该不会是有人投毒吧?突然腹胀如鼓,连大夫都束手无策,这……”
对三人所言,朱标没有任何表示。秦顺来报一切准备就绪,朱标等人与朱棡告辞,离开了晋王府。一行人直奔宫城,连朱樉也在其中。
乾清宫御书房内,朱标坐在御案之后,一脸平静,秦王朱樉、中书丞相胡惟庸、卫国公邓愈分立,目光低垂,沉闷的气氛让周围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压得人喘不过气。。
胡惟庸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痛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忠恳:“陛下,诚意伯乃国之柱石,猝然离世,朝野震动!事关者大,其中缘由,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必须彻查到底!臣请陛下即刻选派得力钦差,星夜兼程赶赴处州缙云,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告慰伯爷在天之灵,亦安天下士子之心!”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将所有的忠心都捧到了御案之前。
坐在椅子上的韩国公李善长,此刻半阖着眼,仿佛在养神。他雪白的须发在烛光下微微颤动,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与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陛下,老臣闻听,诚意伯年初确有微恙,延请良医无数。老臣愚见,或是一路车马劳顿,南归途中水土不服,兼之忧思过重,引动沉疴……唉,天不假年,实在令人扼腕痛惜。”他叹息着,将“忧思过重”四个字咬得极轻,却又异常清晰,像一根无形的针,悄然刺向某个方向。
朱樉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似乎想印证李善长的说法:“李先生所言极是!大哥,今日在老三府上,我也是这么想的。刘先生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为朝廷殚精竭虑多年,身子骨耗损,此番归乡,路途颠簸,这才导致突发恶疾,骤然离世。”
朱标端坐于御座之上,自始至终,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试探交锋,似乎都被这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吞噬。唯有那放在御案上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却又极其稳定地,一下,一下,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桌面。
笃。笃。笃。这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卫国公的认为呢?”朱标轻声地问。
“回陛下,臣奉旨返京,适逢诚意伯致仕还乡,未曾谋面,实不知详情。不过,年初在京之时,朝会之上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妥之处。”邓愈回答。他与徐达一样,不喜欢掺和朝廷文官的勾心斗角,特别是淮西与浙东之间的龌龊事,能躲就躲。先前在北平、辽东备边,远离朝堂纷扰,乐得消停,现在回到京城就不一样的,想不掺和都不行。
就在这时,朱标那毫无波澜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胡惟庸和李善长,最终定格在李善长那张布满皱纹、古井无波的脸上。
“朕以为韩国公方才所言在理,刘先生确有忧思。北虏猖獗,西番叛乱,外患不断,内忧不解,怎敢安然享乐?不过,话又说回来,范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李先生觉得呢?”
朱标的话说得轻飘飘,落李善长的耳朵里却重如千斤,心中猛地一沉,缓缓起身跪地:“均有沉入,君辱臣死。臣等未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治罪。”
胡惟庸亦然:“臣有亏值守,请陛下治罪。”
邓愈心中有些迟疑,但这种场面之下,他也只得随着......
“顺子,快去把韩国公扶起来。三位皆是股肱之臣,何罪之有。朕不过是说些心里话罢了。家国之重,还得依赖众爱卿鼎力扶持,损失任何一位,都不是朕所愿见的。”
朱标从御案中出来,走到胡惟庸跟前:“中书省,有胡卿总览全局”,又转头看看李善长,“有韩国公坐镇后方,稳住大局,朕何忧之有?”
“臣......”
“老臣......”
朱标打断二人的话:“不必说,朕心里明白。父皇托孤之重,如今刘先生去了,唯李先生一力承担,朕实不忍心,就让胡卿给您老分担分担吧。”
“老臣必鞠躬尽瘁,不负陛下隆恩,不负先帝所托。”
“这朕就放心了。过些日子,朕得去中都一趟,朝廷政事就交由胡卿全权处理,有不可决者,与李先生商议。”
“臣遵旨。”胡惟庸心中一喜,赶忙答道。一旁的李善长,再次眯上了眼睛,看不出是喜是忧。
“胡惟庸?”
“臣在。”朱标突然叫名字,胡惟庸不由得更打起几分精神。
“朕说个大概意思,中书省斟酌着拟旨。”朱标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着秦王为钦差,速往缙云坐镇,全权负责察查此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各派员一人,辅之;太医院派干员前往缙云,查证病因。”
“臣遵旨!”胡惟庸心中疑虑,皇帝并没有指定人选,而是让他斟酌,其中深意耐人寻味。胡惟庸何等精明,要说他深得信任,今日之前说出来可能有人信,不过方才朱标的几句话,分明是在点他,不要太过揽权,这就透着不信任了,甚至连韩国公都一起捎上。
“第二,”朱标目光转向邓愈,“卫国公!”
“臣在!”邓愈挺直腰板,抱拳应诺,声如洪钟。
“命处州卫指挥使司,派一个千户所前往缙云,配合锦衣卫。凡涉案人等,无论官民,一体捕拿!遇有阻挠查案、毁证灭迹者,无论品级,就地收押!一切行动,听钦差指挥。”
“老臣领旨!”
“第三,”朱标的目光又落回胡惟庸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按照缙云馆驿名册,行文各府、州、县,凡在缙云馆驿停留者,无论大小官吏,一律原地待命,不得擅离职守!如有私自潜逃者,重罪论处!待钦差行文,随时提审!”
“臣遵旨!”
“此事,务求尽快查清。记住不可借查案之手,网罗罪名,牵连无辜之人。倘若有什么民间怨言传到朕的耳朵里,一经查实,决不轻饶。”
“臣等谨记。”胡惟庸、邓愈齐声回答。
“好了,就这样吧。”朱标疲惫地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御座,“秦王留一下。”
“臣等告退!”胡惟庸、李善长、邓愈、躬身行礼,脚步沉重地退出御书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大哥,真让我去当钦差啊?不是和老三一起去中都练兵吗?”朱樉迫不及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