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的眼神穿透了窗棂,仿佛看到了那因他一纸令下而波澜骤起的天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平静的种田时光已经结束,一场围绕着货币、财富与权力展开的无形战争,已然拉开序幕。
……
长安,兴庆宫,太极殿。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却如同一个被引爆的火药桶,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文武百官列于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须发皆白、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者身上。
户部尚书,杜从。
这位掌管大唐钱袋子长达十数年,以严谨刻板着称的老臣,此刻正手持一份抄录的《西北王府王字第九十八号令》,气得浑身微微颤抖。
“陛下!”
杜从的声音洪亮而悲愤,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臣,斗胆请问,何为‘唐币’?以纸为钱,自古未有!此乃动摇国本,祸乱天下之举!西北王李唐,名为大唐藩王,行事却与谋逆何异?”
龙椅之上,唐宪宗李纯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唐的实力,那足以夷平山川的“天火”,那日行万里的“飞舟”,都是悬在朝廷头顶的利剑。
可今日,李唐抛出的这枚“唐币”,却是一把无形的刀,直接插向了帝国的经济命脉。
“杜卿,稍安勿躁。”
宰相裴垍出列,声音沉稳,老谋深算地缓声说道:
“西北王在文告中言明,‘唐币’以黄金白银为担保,可随时兑换。此举虽惊世骇俗,但若真有其所言之巨额金银作为支撑,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裴相此言差矣!”
杜从立刻反驳,他转向裴垍,声色俱厉,语气掷地有声:
“一万八千吨黄金!裴相,您可知这是何等概念?我大唐鼎盛之时,举国一年税赋折算成黄金,也不过百余吨!
他西北弹丸之地,何来一万八千吨黄金?这分明是弥天大谎,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其目的,就是想用一文不值的废纸,凭空套取我中原百姓、世家、乃至国库的真金白银!”
杜从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是啊,一万八千吨!
这个数字太过恐怖,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极限。他们无法理解,这代表着多大的财富,只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陛下!”
杜从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陈情说道:
“西北苦寒,人丁稀少,焉能产出如此巨量黄金?即便这些年,西北商货行销天下,获利颇丰,但其供养数十万安西新军,制造那匪夷所思的军械武器,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收支相抵,能有结余便已是奇迹!何来万吨黄金储备?”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派员前往西北,核查其黄金储备!若其拿不出实证,便证明此乃一场意图搜刮天下财富的惊天阴谋!当昭告天下,禁绝‘唐币’,并严惩西北王,以正视听,安天下之心!”
杜从的奏请,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臣附议!此事关乎国本,不可不察!”
“西北王此举,与强盗无异!请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群情激奋。
这些朝臣,大多出身世家门阀,李唐的货币改革,直接损害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他们积累了数百年的金银财富,岂能甘心换成一堆随时可能作废的纸片?
李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当然也怀疑。但他更清楚,李唐不是个疯子。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着严密的逻辑和强大的实力作为支撑。
从收复安西,到商品倾销,再到如今的货币改革,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会用一个轻易就能被戳穿的谎言,来赌上自己的全部声誉和基业吗?
李纯不信。
可满朝文武的压力,他又不能无视。
核查黄金储备,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但这其中,又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派谁去?怎么查?
若是查不出,朝廷威严何在?
若是查出了……那便更可怕了。
一个拥有如此恐怖财力的藩王,他想做什么?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就在李纯心中权衡利弊,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声音从武将队列中响起。
“陛下,臣以为,户部尚书所言虽有理,但操之过急。西北王于国有大功,其人行事,向来匪夷所思,却又每每成功。我等不能以常理度之。”
说话的是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璨,他是皇帝的心腹宦官,也是朝中少数能冷静看待西北问题的人。
“依奴婢看,此事不妨顺水推舟。既然西北王敢夸下如此海口,我等便派出一支规格最高的使团,带上最好的工匠、算师,光明正大地前去‘观礼’。
若其为真,朝廷可顺势承认‘唐币’在西北的合法性,并探讨合作可能,此为上策。若其为假,届时再行发难,有理有据,天下人亦无话可说。”
吐突承璀璨的提议,立刻让殿内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这确实是一个稳妥的办法。既回应了群臣的诉求,又避免了与李唐的直接冲突,将主动权重新抓回了一部分。
李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准奏!着鸿胪寺卿牵头,户部、工部、宗正寺协同,组成‘观政使团’,择日启程,前往西北,观摩‘唐币’发行,并……核验西北王府金库。”
“退朝!”
随着李纯拂袖而去,一场朝堂风暴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决定大唐未来命运的豪赌,已经押上了牌桌。
……
淮西,蔡州。
节度使吴元济的府邸之内,气氛阴冷。
他手中同样拿着一份关于“唐币”的情报,但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世家门阀的惊恐与愤怒,反而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好!好一个西北王!好一个李唐!”
吴元济将情报拍在桌上,眼中闪烁着豺狼般的光芒。
“主公,李唐此举,釜底抽薪,断绝天下世家财路,已成众矢之的。朝中弹劾他的奏章,怕是已经堆成山了。”一名幕僚躬身说道。
“弹劾?”
吴元济冷笑一声,很是不屑地说道:
“弹劾有什么用?皇帝李纯现在巴不得我们这些藩镇和世家倒霉,他好坐收渔利,重振中央权威。他怎么会真的为了几张废纸去跟李唐拼命?”
“那主公的意思是……”
“火候还不够!”
吴元济的眼神变得狠厉,咬着牙沉声说道:
“朝堂上的那些蠢货,只知道空喊。他们根本不懂,对付李唐这种人,靠嘴是没用的。必须逼着皇帝和他彻底撕破脸!”
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