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万民朝圣终于落幕,圣道院重新归于肃穆,但那激荡的人心与沉甸甸的责任,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刻在了小九心间。
极北之路渺茫而凶险,西洲的根基亦需稳固。他需速行,却也要确保后方无忧。
翌日,小九召集了岁桉与小镜子等人,言明接下来的行程。
“息壤界坝关乎亿万生灵存续,其稳固与否,至关紧要。”小九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凝,“去看看吧,也是去看看……老师。”
很快,一行人或驾驭遁光,或乘坐圣道院的云舟,划破长空,朝着西域边境,那隔绝两界的宏伟屏障——界坝,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边界,天地间的气息便越是肃杀沉重。
跨过西海,脚下的山脉渐渐荒凉,最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充满苍凉与死寂之气的缓冲地带。
终于,那横亘在天地之间,如同大地脊梁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视线尽头!
界坝!
它蜿蜒盘踞在大地尽头,宛如由无数亿万年沉积的土壤,凝聚而成的洪荒巨龙!
墙体高逾千仞,不见其顶,仿佛连接着苍穹!
墙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古老岁月的风霜刻痕、深深刻入的巨大爪印、早已黯淡的符文烙印,以及无数曾经激烈战斗留下焦黑坑洼与凝固的暗红血迹!
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沉重、苍凉与铁血煞气,扑面而来!站在它面前,渺小如蝼蚁。
小九等人飞落到界坝之上。脚下是异常坚实却透着奇异温凉触感的息壤大地。
举目望去,界坝的另一侧,便是一望无际的灰褐色荒原,被死寂的气息笼罩。
而在那荒原的尽头,天地交汇之处,隐约可见一片朦胧的、流转着七彩霞光和玄奥道纹的巨大光幕——那便是隔绝异界的最后一道封印!
封印的光芒在死寂的荒原上闪烁,是这绝望之地唯一的光源,却又显得如此孤绝与脆弱。
就在他们踏上界坝不久,一些身影迅速从坝体上隐蔽的哨塔或沿着墙垛巡视而来。
人数不多,只有近百人,但相比之前,已经多上了许多。
每一位都气息凝练,目光锐利如鹰,身上带着一股长年累月驻守险地的警惕与杀伐之气。
“师尊!”
弟子们见到拓熊海等人,立刻恭敬行礼。但当他们的目光扫过为首的银发青年小九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此人……怎么如此眼熟?!那银发、那眼神……不正是早已传说陨落的那人吗?!他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岁桉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郑重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诸位圣道院守界弟子听令!自即日起,景喻,便是我们圣道院新任院长!执掌院印,总领一切事务!见院长,如见圣道院意志!”
轰!
短暂的死寂后是剧烈的哗然!所有弟子心中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景喻?!院长?!涅盘重生?!
在确认了拓熊海等人那毋庸置疑的眼神后,所有人再无怀疑!
“参见院长!”
“参见院长!”
“……”
所有守界弟子,无论出身何门何派,此刻尽皆单膝跪地,齐声呐喊!
声音在荒凉的界坝上回荡,带着无比的震惊,但更多的是激动与敬畏!
有这位曾与上苍大战、斩断天柱的存在亲自坐镇,界坝似乎都有了新的脊梁!
“起来吧,诸位辛苦。”小九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威严,让所有人心头一凛。“职责所在,无需多礼,各归其位。”
弟子们依言起身,退到各自岗位,但那目光却忍不住频频望向那道走向封印边缘的银发背影。
小九步履沉稳,走向那道横跨在两界之间的巨大封印光幕。
一步跨出,便是百里之外。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其上弥漫的无上伟力,宏大、坚固、却又带着一丝岁月流转下的沧桑。
当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层流转着符文的光芒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道韵波动,如同最纤细的游丝,缠绕上了他的指尖,拂过他的心神。
淮南的气息!
虽然极其稀薄,几乎被封印本身浩瀚的力量所掩盖,但在小九心中却如惊雷炸响!
这是老师当年亲自加固、甚至可能与这封印本源相连时留下的印记!历经数年,在这荒凉绝望的边界,竟然依旧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思念瞬间涌上心头。
“老师……您为了下界安宁,倾尽所有,甚至连气息都融入了这冰冷的界壁之中……”
夜幕降临。
死寂的荒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唯有界坝上几点零星的篝火和远方封印光幕那永恒的、变幻的霞光,成为这无边黑暗中的灯塔。
小九独自一人,坐在界坝边缘一处最高的垛口上。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眼前是那封印在夜色中更显朦胧而遥远的光芒,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微凉的夜风拂动他的银发,也吹不散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重与思虑。
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地爬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正是小镜子。他学着哥哥的样子,抱膝而坐,望着远处那梦幻又隔绝的光幕。
“哥……”小镜子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
“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吗?”
“嗯。”小九应了一声,摸了摸小镜子的脑袋,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小镜子沉默了片刻,小脸有些黯淡:“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小九的声音很轻,“此行凶险,前路渺茫,时间难以预计。”
“哦……”小镜子低下了头,把小脸埋在膝盖间,闷闷的声音传来:“哥之前说好的……去哪都带着我的……现在……又要把小镜子撇下了……”
小九的心微微一揪。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小镜子委屈的侧脸,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哥不是撇下你,而是此去上苍……与你我以往的冒险都不同。那是一条生死难料的路,危机四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更重要的是,天渊……也在上苍的觊觎之下。一旦上去,此剑的气息,难保不会暴露。那时,哥……哥怕……护不住你周全。”
小镜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哥哥,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光,但更多的是担忧和理解。
哥哥不是嫌他累赘,是怕保护不了他。
“……小镜子知道的……”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憋回去,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哥是去做大事……小镜子不能拖后腿……”
他用力地点着头,“小镜子等哥哥回来!就在这等,哪儿也不去!哥哥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在给自己,也给哥哥鼓劲。
看着小镜子强忍着泪水、努力懂事的模样,小九心中既暖又痛。他轻轻抱了抱小镜子,柔声道:“小镜子长大了,也懂事了……”
为了让分别不那么伤感,也为了安抚小镜子,小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别难过了,哥给你看样好东西。”
“嗯?”小镜子果然被吸引了,疑惑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哥哥。
只见小九周身突然泛起一层温润而强盛的灵光,气息瞬间变得玄奥莫测。
在他身旁,空间如水面般荡漾开涟漪。紧接着,一个与小九一模一样的身影——同样的银发,同样的眼眸,同样的气息,甚至连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都丝毫不差——如同从另一个维度跨步而出,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哎?”小镜子彻底呆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完全懵了,“两……两个哥哥?!”
小九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当年哥炼化那颗雷丹时,阴差阳错,借雷劫寂灭和重生之意,意外凝结的一具灵身。他凝聚了我大约三分的实力,以及……”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与我心意相通,我的所思所想,他即知即行。他所掌握的神通秘法、战斗本能,皆与我本体无异。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灵身也对着小镜子温和地笑了笑,眼神和本尊一般无二。
“从今往后,”小九看着小镜子,也环视了一眼脚下这片沉寂而重要的界坝,“此灵身便留在圣道院。其一,替哥哥坐镇此地,守卫息壤封印,不容有失!其二……”
他伸手,再次揉了揉小镜子的脑袋,语气无限温柔,“也是最重要的,就留在这里,陪着你,守着你,等我回来。”
小镜子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哥哥,巨大的惊喜冲散了所有离愁别绪!
他先是愣了好久,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确认这不是梦。然后,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小九的腰,小脸埋在衣服里,贪婪地嗅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再也不肯松手。
“哥……”他闷闷地喊道,带着哭腔。
夜尽天明。
当第一缕微光刺破荒原浓重的黑暗时,小九已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界坝,没有惊动驻守的弟子们,甚至连岁桉、万云霄等人都不知道他具体何时离开,只接到了他的一道简短传讯。
在弟子们眼中,在拓熊海、万云霄、岁桉等人的感知中,在正揪着那人衣角,不肯离开半步的小镜子身边——他们的院长景喻,正身披晨光,负手立于界坝最高的垛口之上,凝望着远方那永恒闪烁的封印霞光。
他那银发在晨风中轻轻飘动,身形如孤峰般挺立,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封印,望向了那未知而危险的彼端。
一股沉稳如山、带着圣道院意志的威严气息,无声地弥漫在整片息壤之地上,令人望之即感心安。
众弟子心怀敬畏,远远地向着那道守护的身影躬身致意,继续投入到日复一日的警戒与修炼之中。
万云霄、拓熊海等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去打扰那静立的身影。
他们知道,真正的小九已经孤身踏上了通往未知北域的路。
姚梦龄远远望着垛口上的“小九”,眼神复杂。
她能感受到那气息虽强盛却与本体有细微差异,也明白小九的苦衷与考量。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转身向其他区域走去,背影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守护之意。
小镜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灵身身边,看着灵身深邃的目光,他坚信,无论是哪个哥哥,都会一直陪着他,直到另一个哥哥回来!
他小小的手,紧紧揪住灵身的衣角,那是荒凉绝地中,最坚固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