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道:“秦都司若有事,只管吩咐便是,何必如此?”
秦玉道:“岂敢?尊明请坐了细说。”
何胜谢了座,二人分宾主落座。秦玉亲自执壶为何胜斟满酒,道:“你我皆是武人,素喜直来直去,秦某便不虚言客套。秦某今日来,乃是奉陈太尉之命,特为谢尊明一谢。”
何胜道:“这是如何说起?何胜不过是前往吊唁陈太尉衙内,原是我做下属的本分,并未有一丝一毫有助于陈太尉,又何谢之有?”
秦玉道:“尊明何必过谦,尊明肯仗义执言,为太尉解了心头之惑,便该当此一谢。”说着举起酒杯,道:“尊明,请满饮此杯。”
何胜仍不解,然秦玉位尊,何胜不敢不应,便也只得举杯相碰,二人各自一饮而尽。秦玉又将酒杯斟满,何胜道:“秦都司这话我却越发难解,陈太尉与秦都司是我禁军头一等的将军,底下将士们无不敬服,二位若有吩咐,谁敢不从?为何要弄这等玄虚?秦都司若不说清楚,这酒末将不敢再饮。”
秦玉哈哈大笑道:“尊明快人快语,当日也是如此。尊明若不是这性子,太尉也不肯如此礼敬尊明了。”说罢压低声音道:“圣上赐死太尉衙内,先时太尉便疑心是有人背后弄鬼,以谗言蛊惑圣上。那日尊明说那一句,洪太尉又急忙拦住尊明话头,太尉便已明了尊明之意,也已知晓是何人使出诡计坑害太尉。是以太尉才嘱咐我来谢尊明。”
何胜凝神细思,继而恍然,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并无此意。陈太尉错会了我意,秦都司,我实不知是哪个使陛下改了主意,不过是听些内侍传言罢了,也不敢以传言禀告陈太尉。”
秦玉微微一笑道:“陈太尉说了,尊明若是有心相助,我等自然要谢;若是无意相助,则更是要谢。尊明若是无意间说出此话来,便见尊明心中是为太尉鸣不平的,太尉岂能不谢?”
何胜道:“然...然我实不知洪都知...洪都知...”
秦玉拦住他道:“陈太尉推想是洪都知,并不为尊明一语,实是因洪太尉百般阻拦,不愿尊明说出之故。”
何胜轻叹一口气道:“陈太尉是我禁军主帅,何胜岂敢自外于太尉。然洪都知之事,不过传闻而已,末将实不敢以此邀好于陈太尉。”
秦玉拍拍何胜手臂,呵呵笑道:“尊明怎的仍是这般拘束,今日不过是我二人私下饮酒取乐,说些掌故为谈资而已,哪有甚属下末将的。我二人同在禁军掌兵,昔日却不得亲近,今日难得凑到一处,却是一见如故。既无外人,便说些传闻流言,只我二人不传扬开去,便不为过。”说罢又举杯劝酒。
何胜也是一笑道:“秦都司既如此说,何胜便放肆了。陈太尉与秦都司经年征战,多立功劳,何胜钦慕已久,只是二位皆是何胜上宪,我只恨无机缘结交。今日既得秦都司垂顾,何胜敢不奉承?”说罢大笑举杯,二人同饮。
秦玉知何胜当值整日,必然腹中饥饿,便连连劝酒布菜,言谈中也只说些军中秘辛,战场故事,何胜直听得心驰神往,叫好连连。酒过三巡,秦玉见何胜已没了初时拘谨,便道:“陈太尉与我虽是统率千军万马,却也比不得尊明与洪太尉。你两个近在天子驾前,天下机枢要事皆逃不过耳目,又能随圣上出警入跸,那是何等威风?你钦慕我?却不知我也极为钦敬尊明耶。”
何胜道:“天下人皆看我金吾卫、羽林卫扈从天子圣驾,尊贵无比,却也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有何好处?每日里拘在这大城小城之中,半步不敢多行,半句不敢多言,远远见了后宫贵人娘子,便连头也不敢抬。诚如都司之言,也只一桩好处罢了,那便是天下机枢密事,我等多半知晓。昔年圣上御下极严,后宫之事,谁敢多说?圣上得知立时便是杖毙。如今圣上倦怠,后宫诸事皆由洪都知掌管,圣上却又片刻离不得洪都知,这些规矩便也废弛了。”
秦玉道:“如此说,陈太尉衙内之事,却又如何这般不可收拾了?初时陈太尉只道衙内虽有过犯,然性命却也无虞,却为何变得如此快?实是教陈太尉措手不及。”
何胜道:“都司见问,我也不能不说。但圣上寝殿,便是高侍禁也不敢擅入,我等也不过在银台门外值守而已,哪能眼见耳闻?不过是听内官们谈论,话风传出去而已。如此,怎敢以传言做实事禀与都司、太尉?”
秦玉道:“这又何妨?我适才已说了,今日不过闲谈,哪有要紧?尊明便当以闲言碎语佐酒而已。”
何胜思量片刻,道:“都司见问,末将原不该不说,却请都司恕罪,末将实不敢说。如今圣上虽已不理这些事,但昔年立下的规矩却也不曾废了,末将不敢违逆圣意,将后宫之事传到外边去。”
秦玉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尊明忠心不二,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太过谨小慎微了些。这些事纵然传出去,于圣上却也并无害处,反能约束那些谄媚小人,有何不可?但尊明既不愿说,我也不强求,此间并非军帐,此语也非军令,何言恕罪?尊明,且吃酒。”二人对饮一杯。
放下酒杯,秦玉道:“你虽不说,我却不能不知。现下能在圣上面前进言之人,也只洪都知、杨都知二人而已,这两个人只怕也都有置陈衙内于死地之心。但若是杨都知进言,洪太尉却为何不愿尊明说出?又不愿尊明独自与我说话?是以陈太尉早知必是洪都知进谗言,只不知他如何进言罢了。但此事只怕尊明所知也未必详实,洪都知进言,如何能教外人听闻?想来必是内侍宫女听得只言片语,才传将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