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的“妈”字,让她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陆江河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抬眼看向她。
沈文静冲他安抚地笑了笑,似乎在说“没事”,然后划开屏幕,将手机放到了耳边,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快。
“喂,妈,怎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吃早饭了没?”
电话那头,却不是平日里母亲胡娟温和的声音,而是一阵压抑着、带着剧烈颤抖的哭腔。
“文静……文静啊……”
夫妻俩离得很近,在这安静的饭桌前,陆江河能清晰地听到从听筒里传出的、那个属于他岳母的、充满了惊惶与恐惧的声音。
“妈?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沈文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声音也跟着紧绷起来。
“他们……他们来了……好多人……说是省纪委的……说……说要带我走……要我配合调查……你爸他……你爸他的事……文静,我害怕……我好害怕啊……”
“您别怕,妈!您别慌!他们说什么了?现在在咱们家么?”
沈文静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膝盖重重地磕在了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换掉了。
胡娟惊恐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而冷静的女性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您好,是沈文静女士吗?”
沈文静握着手机的指节,一根根收紧,用力到发白。
“我是。”她的声音干涩。
“我是省纪委第五纪检监察室的王莉。关于您父亲沈珉坤同志的一些问题,现在需要您的母亲胡娟同志配合我们进行调查。另外,有些情况,我们也需要向您本人进行核实了解。”
“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我们这里一趟吗?”
“轰——”
陆江河看着对面的妻子,看着她脸上原本因温馨而泛起的红润,在短短十几秒内,血色褪尽,变得一片煞白。
沈文静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破碎的气音回道:
“……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江河已经动了。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卧室,拉开衣柜,取出了自己和沈文静的外出服。
客厅里,沈文静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手机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的一声掉在餐桌上,她却恍若未闻,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
“你今天……不上班吗?”
当陆江河将一件薄呢外套披在她肩上时,她才仿佛被惊醒的木偶,迟缓地转过头,声音干涩地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陆江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强迫她看着自己,“有我呢,别怕。”
嘴上说着安抚的话,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快了。
文兴海前两天才刚刚提点过他,言语间虽隐晦,却已明确指向沈书记当年的旧案有了新的突破口。
他当时只觉得山雨欲来,却没想到这风暴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留情面,直接就劈到了他的家里,劈向了他最珍视的人。
市长的提醒言犹在耳,省纪委的雷霆手段就已然落下。
这到底是单纯的案情进展,还是牌局上有人等不及了,要掀桌子?
事情的发展,是奔着一个可以控制的结局,还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知道。在这一刻,市政府秘书长陆江河,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对局势全然失控的、深入骨髓的惴惴不安。
两人没有再多言语,沉默地换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陆江河便拉着沈文静的手,快步下了楼。
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岳父家的地址。
车厢内,陆江河始终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着沈文静冰凉的指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一丝一毫的力量和暖意。
然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面前,这种物理的慰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妻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恐惧。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陆江河侧过头,凝视着沈文静的侧脸。
她就那么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双眼失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平日里那双总是盛满了星光与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黯淡无光,找不到一丝焦点。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流一滴泪,但陆江河知道,这种无声的崩溃,远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更令人心碎。
沈文静是独女。
从出生起,她就是省委书记沈珉坤和妻子胡娟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
她的人生轨迹,顺遂得如同教科书,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风浪。
除了她身上的那份野性和向往自由的心,陆江河更爱她的明媚,爱她的娇憨,更爱她那份被保护得极好的、不染尘埃的纯粹。他曾以为,自己能将这份美好永远守护下去。
可现在,维系着她整个世界的擎天巨柱,正在一根接一根地崩塌。
父亲被查,母亲如今也被带走配合调查。这对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而言,意味着什么?
陆江河不敢去想,他怕自己只要一深思,那股从心底涌起的滔天怒意和无力感,就会将他自己也吞噬掉。
他能做的,只有更紧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坚实的手臂,为她圈出一片暂时的、摇摇欲坠的避风港。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纷乱的思绪里,这趟平日里感觉不算近的路程,此刻却显得额外短暂。
“同志,到了。”
司机的提醒声,让陆江河和沈文静同时激灵了一下,仿佛从一场噩梦中被强行拽了出来。
陆江河迅速回过神,付了钱,推开车门。
他先一步下车,然后转身,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准备去扶沈文静。
然而,就在沈文静的脚尖刚刚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却猛地一软,膝盖一弯,整个人毫无征兆地便要向下跌去。
“文静!”
陆江河心头一紧,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在她倒地之前,稳稳地将她整个身子捞进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