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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从卿心里一直记着队长媳妇帮忙给他们兄弟俩做衣服的事,总觉得不能让人家白辛苦。

这次去镇上采购,特意多挑了一块时兴的布料。

这料子颜色鲜亮,纹路细致,是今年新出的时兴样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结实耐穿。

他想着,就用这块布当手工费,既实在,也能让队长媳妇高兴高兴。

顾从清把那块布料递过去时,大队长媳妇的眼睛瞬间亮了,伸手接过来在身上比量着,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的纹路,嘴里不停念叨:“这花色!这手感!可不是那些粗布能比的,准是今年城里时兴的样式!”

她抬头看向顾从,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又难掩欢喜:“从卿啊,你这也太见外了。

做两件衣裳多大点事,还特意买块料子,这不是让婶子心里不安吗?”

“您可别这么说。”

顾从卿笑着摆手,“您帮我们做衣服,又费功夫又费眼神,这点东西哪算什么。

再说大队长平时照拂我们兄弟俩,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的,这点布料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可一定得收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料子颜色鲜亮,过年穿正合适,您穿上肯定好看。”

大队长媳妇还是不好意思收,这得用不少布票呢。

“婶子您这才是客气呢。

您抽着空给我们兄弟俩做衣服,忙前忙后的,我要是让您白忙活,那才是真不懂事。

大队长平时就够照顾我们知青点的了,我哪能再让您吃亏?

这料子您就踏踏实实收着,赶过年给自己添身新衣裳,穿出去保准是头一份。”

大队长媳妇被他说得心花怒放,用手指点了点他:“你这孩子,嘴咋这么甜!

行,婶子不跟你客气了,这料子我收下!”

她把布料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柜子里,“你们哥俩的衣服,婶子这就着手做,保证赶在降温前给你们送去,保准又暖和又合身!”

“那多谢您了,张婶。”顾从卿笑着道谢。

“谢啥!”

张婶拍了拍他的胳膊,“婶子给你们做了贴饼子,就着腌菜吃,香着呢!”

“那又要麻烦您了。”

“麻烦啥,动动手的事。”

顾从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这乡下的人情往来,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点实在的心意,比多少客气话都管用。

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土豆,小家伙正等他呢。

“走了,回家等新衣服。”顾从卿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土豆用力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张婶做的衣服肯定比买的好看!”

顾从卿笑着应:“那是,张婶的手艺,没话说。”

眼看着年关一天天近了,村里开始飘起零星的鞭炮声,家家户户忙着扫房、蒸馍,空气中都带着股盼着团圆的暖意。

可土豆的情绪却一天比一天低落,平日里爱蹦爱跳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口的方向出神。

顾从卿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这天晚上,他把土豆拉到炕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最近怎么蔫蔫的?

是不是想家了?”

土豆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小肩膀微微耸动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想……想姥姥姥爷,想爸爸妈妈,还想……”

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也变成了哭腔,“以前过年,姥姥都会给我炸糖糕,妈妈会给我缝新棉袄……”

顾从卿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心里也跟着发酸,温声提议:“那要不,哥联系家里,让他们接你回去过年?

你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跟他们聚聚。”

土豆却猛地摇摇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

我要陪着哥哥!

等哥哥什么时候回城,我再跟你一起回去!”

“可你不是想家吗?”

顾从卿有些心疼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想是想,”土豆吸了吸鼻子,小脸上带着股执拗,“但我难过一会儿就好了。

跟哥哥待在一起,我也很开心呀。

哥哥会给我讲题,会带我掏鸟窝,还会买巧克力给我吃……”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眼泪渐渐止住了,“我要是走了,谁给哥哥暖被窝呀?

谁帮哥哥看着那个坏祝青青呀?”

顾从卿被他逗得笑了,伸手把他搂进怀里:“好,那咱们就一起在这儿过年。

哥给你炸糖糕,给你新棉袄,保证不比家里差,好不好?”

土豆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闷闷地说:“嗯!有哥哥在,在哪儿过年都一样。”

顾从卿把土豆揽进怀里,指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灶房里的柴火“噼啪”响着,映得两人身上暖融融的,却驱不散土豆眼里的水汽。

“想他们了就哭出来,没事。”

顾从卿的声音放得很柔,“哥知道你小,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心里肯定不好受。”

土豆把脸埋在他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把他的衣襟洇湿了一小块:“我不想让哥一个人过年……去年在家,姥姥总说三十晚上得一家人围着吃饺子,少一个都不热闹。”

顾从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溜溜的。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脑袋,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也是这样拉着土豆的手,反复叮嘱“要听哥哥的话”。

这小不点看着皮实,心里却比谁都敏感。

“那咱就把知青点当家里。”

他捏了捏土豆的脸蛋,故意逗他,“秦书会包饺子,李广哥能贴春联,黄英她们还会剪窗花,到时候肯定比家里还热闹。”

土豆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起身往灶房走:“哥给你煮个鸡蛋吃,吃完了咱去跟黄英学剪窗花,剪个大胖娃娃,保准你忘了想家。”

土豆赶紧跟上去,小短腿跑得飞快:“我要剪个带羊的!”

“好,剪小羊。”

灶房里的火光跳跃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紧紧挨着。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屋里的暖意,却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厚。

……

1977年的风带着点不一样的气息,吹进民主村的土坯房时,顾从卿正把一摞泛黄的书本往炕桌上摆。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拍了拍手:“都坐好,今天的题量加倍。”

黄英和王玲对视一眼,赶紧从布包里掏出笔记本。

秦书干咳一声:“从卿啊,昨天那套数学题我还没吃透……”

“吃完晚饭我讲。”顾从卿头也不抬地翻书,“先把今天的做完。”

李广缩在炕角,看见顾从卿顺手把那根磨得光滑的小木棍放在桌边,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上次他偷偷在草稿纸背面画小人,被一棍子敲在胳膊上,现在看见木头棍就觉得胳膊肘发麻。

“李广,这道题选啥?”顾从卿忽然抬头。

李广猛地回神,盯着题目上的“鸡兔同笼”,脸皱成个包子:“我……我选鸡?”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憋笑声。

顾从卿拿起小木棍,在他胳膊上轻轻敲了一下:“审题!问的是脚数!”

李广“嘶”了一声,赶紧坐直身子,铅笔在纸上划得飞快,嘴里还念叨:“鸡有两只脚,兔子四只……”

顾从卿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写得歪歪扭扭的算式,眉头拧了拧:“上次讲过的公式忘哪儿去了?

再错罚抄十遍。”

李广苦着脸:“别啊从卿,我这脑子它不记事……”

“不记事就多记。”顾从卿把棍子往桌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现在可不是混日子的时候,要是机会来了,抓不住就只能在地里刨一辈子。”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几人心里。

黄英捏紧了笔,王玲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缝,她娘总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可她想试试。

毕竟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了。

秦书叹了口气,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从卿说得对,学习是好事,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但有所准备才能成功。”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顾从卿坐在对面,一边批改昨天的卷子,一边留意着几人的动静。

见李广又开始眼神发飘,他拿起棍子在炕沿上敲了敲。

李广一个激灵,赶紧低头看题,连耳根都红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顾从卿收起卷子:“先吃饭,下午讲错题。”

李广如蒙大赦,刚要起身,就被顾从卿叫住:“把你那道鸡兔同笼重新做一遍,吃饭前给我。”

“……哦。”李广耷拉着脑袋坐回去,看着题目上的小鸡图案,恨不得把铅笔咬断。

黄英经过他身边时,偷偷塞给他一张小纸条:“这是我整理的公式,你看看。”

李广眼睛一亮,赶紧揣进兜里,冲她挤了挤眼。

顾从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悄悄扬了扬。

他拿起那根小木棍,在手里转了转。

这棍子敲在身上不疼,却能敲醒人的精气神。

灶房里飘来玉米粥的香味,混着油墨的气息,在1977年的冬日里,酿出点沉甸甸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