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的晚上,屋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台灯,顾母和周姥姥拉着顾从卿、刘春晓坐在炕沿上,四个人挨得近近的,气氛带着点郑重。
周姥姥摩挲着手里的布帕,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期盼:“从卿,春晓,你们俩今年都二十五了吧?
按说这年纪,该琢磨着要个孩子了。
家里添个小家伙,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顾从卿闻言,先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姥姥,我们暂时还没这打算。
我这边工作确实忙,时常要出差跑外勤。
春晓的学业刚上轨道,正到了关键时候。
这时候要是有了孩子,对我们俩的计划影响太大,怕顾此失彼,反而照顾不好。”
周姥姥听着,脸上掠过一丝遗憾,她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伸手拍了拍刘春晓的手背,眼里带着理解。
顾母却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带着点嗔怪:“就你能说!春晓还没吭声呢,你倒先把话堵死了。”
说着,她握紧刘春晓的手,语气温和了许多,“春晓啊,妈不是催你,也不是逼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你们小两口心里,到底有没有个大概的谱?”
刘春晓被顾母握着的手暖暖的,心里也泛起一阵热意。
她想了想,轻声说:“妈,姥姥,我和从卿想法差不多。
我现在课程紧,确实没精力分心。
等我顺利毕业,工作也稳定下来,那时候再考虑孩子的事,可能更稳妥些。
您放心,我们心里有数,真有计划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和姥姥。”
顾母听她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不少,她拍了拍春晓的手:“妈懂了,你们有你们的打算就好。
妈就是盼着你们能顺顺当当的,日子过得踏实。
孩子的事不急,你们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周姥姥也跟着点头:“是啊,慢慢来,不急。
你们在外头照顾好自己,比啥都强。”
顾从卿和刘春晓回到房间,顾从卿说道:“这两年我肯定脱不开身,天天泡在文件和会议里,连轴转是常事。
你要是这时候怀了孕,我怕是连给你倒杯水的功夫都没有,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英国挺着肚子忙学业,还得自己顾着自己吧?
而且还有个土豆,到时候还得分心顾着他。”
刘春晓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着圈。
她懂他的顾虑——他是怕分身乏术时,委屈了她和孩子。
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我这边课程刚进入核心阶段,要是中途停下来生小孩,前面攒的进度怕是要打折。
不过……”
她抬眼看向顾从卿,眼里带着认真,“要是等四五年,到时候我都快三十了。
二十五六岁生孩子对身体最友好,恢复也快。”
顾从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我也纠结这个。
总不能让你扛着孕期反应写论文?”
“那……”
刘春晓眼珠转了转,忽然有了主意,“要不折中一下?
两年后怎么样?
到时候我论文差不多能收尾,你那边谈判压力应该也能缓口气,刚好能腾出手来。
我27岁,不算最顶尖的生育年龄,但也还在不错的区间里,恢复起来应该也没问题。”
顾从卿心里算了算:两年时间,足够她稳住学业,也足够他在谈判的关键节点撑过去,腾出精力应对家里的新成员。
“可行,到时候我再找人找个靠谱的保姆。”
“保姆?不用吧?”
顾从卿看着刘春晓,眉头微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春晓,这事你听我的。
到时候我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大使馆那边的事一堆,光是处理侨民纠纷就够我头疼了。
你一个人带孩子,怎么吃得消?”
刘春晓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闷声道:“哪就那么娇气了?
我妈当年带我和我弟,不也过来了?
那时候条件比现在差多了,连块像样的尿布都没有。”
“时代不一样了,而且那时候奶奶也帮忙。”
顾从卿揉了揉她的头发,“咱们现在有条件,为啥要委屈自己?
再说,在国外不比国内,邻里之间远着哩,想找个人搭把手都难。
雇个保姆,你能轻松点,我也能安心工作,这不是两全其美?”
“可……”刘春晓还是觉得别扭,“总觉得让外人带孩子,不亲。
再说,你的工资和稿费,养个孩子够了,再雇个保姆,是不是太铺张了?
你的同事们会不会觉得不好?”
顾从卿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的刘大夫,你老公好歹是大使馆的二等秘书,到时候打个报告就行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沉:“你要是实在不同意,那我只能把要孩子的事往后拖了。
等咱们调回国内,街坊邻居能搭把手了再说。
你也知道,到时候我肯定比现在还忙,光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刘春晓知道他不是在威胁,是真的担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上次在公园看到的那个华人妈妈,一个人抱着哭闹的孩子,还要拎着大包小包的菜,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渐渐松了口。
“那……找个靠谱的?”她抬头看着顾从卿,眼里还有点犹豫,“最好是咱们华人,知根知底的。”
顾从卿见她松口,立刻笑了:“没问题!我回头就托侨联的朋友问问,肯定找个干净利落、会带孩子的。
你就放宽心,到时候只管安心养身体,其他的都交给我。”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春晓的脾气,看着柔,其实骨子里认死理,总觉得“雇保姆”是娇气,是脱离群众。
可他舍不得她受委屈,更不想因为孩子,让她把刚起步的事业耽搁了。
“其实啊,”刘春晓忽然叹了口气,往他怀里缩了缩,“我就是觉得,咱们俩的孩子,还是得自己多疼着才好。
要是有个保姆在中间,总觉得隔了层啥。”
“傻丫头。”顾从卿失笑,“保姆是帮忙搭把手,又不是让她替咱们当爹妈。
晚上孩子哭了,还得你喂奶。
学走路摔了跤,还得我扶。
长大了教他说中国话、写中国字,还得咱俩来。
保姆啊,就是个干活的,主心骨还得是咱们。”
刘春晓被他说得笑了,伸手捶了他一下:“就你能说。”
“不是我能说,是我说的在理。”
顾从卿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等孩子生下来你就知道了,有个人帮着洗尿布、做辅食,你能多睡多少觉,能少操多少心。
到时候啊,你还得谢我呢。”
刘春晓知道,顾从卿说得对。
在异国他乡,没人帮衬,带孩子的难处远比国内多。
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总觉得“雇保姆”是件太“洋气”的事,离自己熟悉的生活太远。
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就像顾从卿说的,有条件让自己轻松点,为啥非要硬扛着呢?
“行吧,听你的。”
她终于松了口,声音里带着点认命的柔软,“不过,找保姆的事,得我亲自把关。
不合适的,多少钱也不能要。”
“那是自然。”顾从卿笑着应下,心里暖烘烘的——只要春晓松了口,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里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顾从卿正核对登机牌,顾母帮土豆理了理衣领,可平时总爱咋咋呼呼的土豆,此刻却蔫蔫地站着,眼圈红得像兔子。
直到周姥姥走过来,想再叮嘱两句,土豆忽然“哇”地一声扑过去,搂住姥姥的脖子就哭。
1米7多的大个子弯着腰,把脸埋在不到1米6的周姥姥肩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把姥姥的蓝布褂子洇湿了一大片。
“姥姥……我不想走了……”
他哽咽着,话都说不囫囵,“我舍不得你们……”
周围有人看过来,顾从卿刚想劝,却见周姥姥也红了眼圈,抬手拍着土豆的后背,声音抖得厉害:“傻孩子……哭啥……到了那边好好学……放假就回来……姥姥还给你烙糖饼……放多多的糖……”
她摸着土豆的后脑勺,指腹蹭过他粗硬的头发,眼泪吧嗒吧嗒往他手背上掉:“听你哥你嫂子的话……别挑食……天冷了记得加衣裳……要是受了委屈……就给家里打电话……姥姥听着呢……”
周姥爷站在一旁,背着手,脖子梗得老长,可时不时抬手用袖子抹眼睛的动作,藏不住那点不舍。
顾父顾母站在稍远些的地方,顾母悄悄拽了拽顾父的胳膊,俩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可眼里的红血丝骗不了人。
刘父拍了拍土豆的胳膊,声音沉了沉:“都大小伙子了,哭啥?
到了那边好好念书,将来给家里争光,听见没?”
话虽硬气,手却在土豆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刘春晓递过纸巾,帮土豆擦了擦脸,又给周姥姥递了一张:“姥姥,您放心,我们会照看好他的。
等放寒假,我们就带他回来。”
土豆吸着鼻子,把脸从姥姥肩上挪开,抽噎着点头:“姥姥……我会好好学习的……”
周姥姥被逗得笑了,又赶紧抹了把眼泪:“傻孩子……姥姥不要糖……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的……”
广播里开始提示登机,顾从卿拎起行李:“该走了。”
周姥姥挥着手,嗓子哑得厉害:“去吧……一路平安……”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周姥姥还站在原地,手搭在额头上往里望,嘴里喃喃着:“这孩子……长这么大,走这么远……”
周姥爷扶着她的胳膊,叹了口气:“走吧,孩子大了,该飞了。”
大厅里的人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登机口,像刚才那场又酸又暖的告别,余温迟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