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斯垂眸看了眼那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汤,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把要摸出茶几底下那盒方糖的冲动硬生生压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也不是不能接受。”
dr. mo无奈地摇了摇头,眼角的细纹因笑意而舒展开来,调侃道:“要是你的心也能像你这张嘴一样直就好了。”
他顿了顿,轻声叹息:“你是不知道,前些天我审批报告,那些年轻人啊,一个个明明只是来要个签字,却偏偏要在我面前谈半天茶道。”
“好像不跟我念几句‘人生如茶’、‘修身养性’之类的客套话,我就会当场把他们吃了似的……”
话没说完,dr. mo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偏了题,顿时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
他抬手摸了摸胡子,试图以这个动作掩饰嘴角那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顺带着把不小心泄露出的那点温情与怀旧也一同压回去。
再度抬眼望向埃克斯时,他的神情已经变了。
苍老的眼眸不再温润和蔼,目光透过镜片,像锋利的刀子直指人心。
“事到如今,”dr. mo一字一句认真道,“那群孩子,是时候正式参与研究了。”
埃克斯闻言眉头微挑,面上却并无惊讶之色,显然对这个提议早有预感。
他斟酌着字句,语气略显迟疑:“他们的状态……确实比最初稳定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要直接参与到研究项目中……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
“这对他们而言,是不是太早,也太勉强了些?”
dr. mo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我都明白,如果那群人真的是鬼影迷踪……他们绝不会就此罢手。”
这一次,埃克斯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的琥珀色茶汤微微晃动,映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忧虑。
许久,埃克斯才低声问道:“关于增派人手保护他们的申请……真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句,dr. mo嘴角微微一勾,带着点倦意,也带着点嘲弄。
“你在问的是那个因为浮空城事件被打入冷宫,如今连最基本申请都得走三道流程才能批下来的‘埃克斯·忒修斯’,在这件已经被钉死的事上还有没有所谓的‘回旋余地’?”
老人语调平静,没有刻意拔高声调,也没有加重语气,却一句句戳得极准。
确实,相比于那位成立鬼影迷踪,在逆生长实验中公然违背伦理道德,暗中推动“雅各布天梯计划”,最终间接引发“浮空城事件”而遭到严厉处分的世界冒险协会前会长,同样作为元老级人物,无论声望、地位还是实际影响力,dr. mo皆远在埃克斯之上,说话也自然更有分量。
埃克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扶额苦笑,自嘲地附和道:“您说得对……这么多年了,我也该习惯了。”
“呵。”
dr. mo轻笑一声,语气看似随意,却藏着几分唏嘘与怀念。
“前会长大人,您这话可真是折煞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
话音刚落,埃克斯便挑了挑眉。
他眼角微微上扬,神情似笑非笑,显然对这番自谦之词并不买账。
“‘风烛残年’?”埃克斯故意拖长语调,咬字分明,“您怕不是在说笑。”
说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对面的dr. mo身上扫过。
只见老人的脊背依旧挺直,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分明还盛着一股老而不衰的锐气。
“要我说,”埃克斯慢条斯理地揶揄道,“如今浮空城老一辈里还能撑起场面的,除了您这位精神矍铄的dr. mo,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精神’?”dr. mo却是一下笑出了声。
“你是说,当年‘浮空城事件’结束,我满世界替你收拾烂摊子时的那份‘精神’?”
完全没料到对方翻旧账翻得如此快、准、狠,埃克斯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语气也难得露出几分窘迫:“那时候……年轻气盛,不太懂分寸。”
“‘年轻’?”dr. mo微微眯起眼睛,顺势又揪了个字眼。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我怎么记得你搞‘雅各布天梯计划’的时候,少说也五十开外了?那个年纪还能算‘年轻气盛’?”
埃克斯倒也不恼,耸了耸肩,狡黠地眨眨眼:“墨,话可不能这么说。”
“跟现在这七老八十的年纪比起来,五十岁那不就是正值青春年少?”
“还是这么嘴硬。”dr. mo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不争气地翘了起来。
“要放在外面,怕是除了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也没人信你这离谱的辈分了。”
两人你来我往,像是打太极,又像是翻旧账,但每一句里都没有真正的火气。
最终,还是dr. mo率先退让一步。
他向后靠去,身体陷入柔软的椅背中,像是终于承认了什么,抑或只是倦了。
dr. mo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也老了,实在跟你气不动啦……”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说了太多太多。
下一刻,他们几乎同时笑了。
笑声不大,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与惺惺相惜。
笑过之后,空气被无形的沉默悄然笼罩,气氛随之沉了下来。
“说到底……”
dr. mo缓缓收起眼底最后一丝余温,低声开口,沙哑中带着几分真实的疲惫。
“我们这些老家伙啊……到头来,也就是靠着一点回忆过日子了。”
埃克斯没有接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
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张历经岁月冲刷而泛黄破碎的纸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对面须发斑白的老者,投向窗外的那片澄澈如洗、广阔无垠的天空。
栗色的眼瞳在日光下被映得剔透而温润,像是浸透了蜂蜜的宝石,深沉、古老,却也不失温柔。
埃克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与温暖,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出句早年听过的经文。
[one generation passeth away, and another generation eth: but the earth abideth for ever.]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传道书》1:4)
“毕竟……”
仿佛是在回应这份静谧本身,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埃克斯低声开口了。
“现在的世界,是属于那群年轻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