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大——笨——鸟——!”
突兀的一声大喊,将我从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里生生拽了出来。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那个装着藏银耳环的屏障球体,在世界树下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猝然停下脚步。
只见树影在脚下摇曳,灰黑的阴影与银白的天光交织成一片斑驳的图案。
又听那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从不远处传来: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来来回回地踱步,唠唠叨叨地碎碎念,简直烦死人了!”
这幼嫩而烦躁的女声,毫无疑问,来自斯寇蒂。
也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刚才不仅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还在一边踱步一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也许是“信号断了”、“查理他们会不会出事”之类的话。
只是方才的思绪太过混乱,如今想要通过回忆去理清头绪,也只觉得一片茫然。
我缓缓抬头,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斯寇蒂正站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双手叉腰俯视着我,面纱在风中轻轻晃动。
之前被她硬生生拽回去的维尔丹妮此时则安静地坐在乌尔德身旁,指尖缠绕着一缕细如发丝的金线。
她侧头看着乌尔德那双苍老却仍在灵巧地纺织丝线的手,神情无聊到了极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那边,诺伦三女神恪尽职守地履行着她们永恒的使命,一片岁月静好。
可是,在她们看不见的现实世界之中,却是一副火烧火燎的景象。
也不知是否是由于那种被排斥在外、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伴随着某种强烈的不甘情绪,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
于是,我猛地摊开双手,朝她们焦急万分地大喊道:“我看不见他们了!”
然而,回应我的却只有斯寇蒂那满不在乎的声音,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看不见就看不见了呗,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意义上的“看不见”啊。
查理他们正身处险境,那些封锁了入口的诡异树根,那个不断哀求「杀了我」的存在,还有突然中断的信号……
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某种最坏的可能性。
于是,我下意识地反驳道:“那……那不一样!”
斯寇蒂这时已经重新在树根上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晃着腿,锐利的目光却是透过面纱,异常挑剔地审视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孩子。
“哦?那我可要问问——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她的语气依旧带刺。
“如果你指的是窥探现实的能力,那过去的你不也是没有吗?”
说着,斯寇蒂手持银剪,指向身后的两位姐姐:“我们,还有你,不都这么过来了?”
突然被她的剪刀点到,维尔丹妮微微一怔,随即便抬起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与我对视,还无辜地眨了眨。
斯寇蒂没去管自家二姐那点小动作,继续逼问道:“只不过是回到了和‘过去’相同的状态中,怎么‘现在’反倒矫情起来了?”
听到这里,我合理怀疑斯寇蒂此刻如此紧咬着我不放,八成是为了报复我前不久因为过分关注现实,而冷落她那点带刺的“关心”。
换句话说,她这是在故意刁难我。
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打算有任何的退让和妥协。
于是,我注视着斯寇蒂,缓慢而认真地回答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
斯寇蒂却是戏谑地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居然真把和人类玩的那点过家家当真了?真是可笑。”
“再说——”
她顿了顿,恶意地将声音拉得又长又慢。
“我记得清清楚楚,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么想的呢。”
听到这话,我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最终只能沉默以对。
斯寇蒂说的没错。
从前那个满怀仇恨、巴不得毁灭整个人类世界的我,确实不会对区区几个人类的生命如此关心,更不会为了他们的安危而如此焦虑不安。
想到这里,我不禁在心中问自己:当过去的那个我,看见现在这副模样的我时,他究竟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惊讶于这种转变,还是会对我的“堕落”感到失望,抑或是愤怒于我背叛了曾经的同族?
唯一让我心知肚明的是——即便我能理解那时的自己,他仍会对如今的我感到无比陌生。
正当我为此而陷入沉思之时,掌心突然一空。
……藏银耳环!
我猛地转身,厉声喊道:“喂!还给我!”
然而斯寇蒂早已退到几步之外,飘动的面纱下隐约可见得意的嘴角。
这个家伙……!
她趁我不备时悄无声息地靠近,轻而易举就夺走了那个装着藏银耳环的小球。
这段时间的相对和平相处确实让我过于放松了警惕,几乎都要忘记了斯寇蒂平日里的性格究竟有多么恶劣,和一个刁蛮的小女孩根本没什么区别。
透明的小球在她的指尖轻巧旋转,银白的天光被球面折射成绚丽的七彩,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破裂的肥皂泡。
这时,斯寇蒂渐渐放缓了步伐,歪着脑袋,用指尖轻轻敲击球体表面,发出轻脆的咚咚声。
“殿下还真是宽容,居然放任你带着这么一个危险的‘走私品’招摇过市。”
她故作天真好奇地问道:“让我猜猜……等这个屏障碎裂,会发生什么呢?”
……我根本不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一边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屏障的稳定,一边冷声道:“我再说一次,还给我。”
斯寇蒂似乎听进去了我的要求,却完全没有顺从的意思。
所以,她松开了手。
小球失去支撑,顿时如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般,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重要吗?”
斯寇蒂语气淡然,就好像刚才坠落的不过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球。
“如果命运之轮本就该如此运转,那么你的焦虑、你的挣扎,又能改变什么既定的轨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