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那副魂不守舍,甚至还当着扶幽的面汪汪乱叫、胡言乱语,最后摔了个狗啃泥的丢人模样,查理的眼皮就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长叹一声,无奈地抬手,轻轻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
不过以扶幽那种温和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像唐晓翼那样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
扶幽更多的会是担心,而不是调侃——这一点查理还是很确定的。
言归正传。
除了自己在梦中变成小狗这一点之外,还有一个更加不容忽视的疑问。
他在梦里拼命追逐的,分明是一个人类少年的背影。
可在内心深处,他无比确信那就是“多多”。
其中问题在于,现实中的“多多”,明明是一只早已逝去的渡渡鸟,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类少年。
这一点,也确实和他在梦境的卧室角落里探索到的那个巨大鸟巢相吻合。
毫无疑问,那就是多多的巢。
记得那只任性的渡渡鸟有时不肯安安分分地回巢睡觉,就厚着脸皮跳上床来打滚撒欢。
每到那时,他都会以“鸟是直肠子,会把床弄脏”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际上只是借口的理由,理直气壮地把它赶下去。
后来,在那件改变了一切的悲剧……发生之后,卧室角落里的鸟巢就消失了。
查理猜测,大概是爸爸妈妈为了避免他睹物思鸟,诱发ptSd,而悄悄将它收了起来。
以他对裴医生治疗习惯的了解,那个鸟巢应该是要在将来某个合适的时机,被用作暴露疗法的辅助道具,帮助他直面创伤。
却没想到,它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先在自己的梦里重现。
既然连这些细节都能一一对上,那么——
梦中的那个人类少年究竟是谁?
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认定为“多多”?
难不成,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难道多多从来都不是一只渡渡鸟,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少年?
至于自己,则压根就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不,这绝对不可能。
查理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荒谬至极的念头。
就算心理创伤真的扭曲了他过去的记忆,但其他人的记忆总不会同时出错。
扶幽的记忆不会错,他父母的记忆不会错,浮空城的官方记录更不会错。
或许,正如人们常常倾向于用象征的角度去解读梦境,他也该尝试换一个方向去思考。
是不是正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始终无法接受多多已经死亡的事实,所以才在梦中偏执地将他塑造成了一个人类的少年形象?
是不是通过这种方式,他就能欺骗自己:多多并没有真正消失,只是去了某个自己暂时无法找到的地方,以另一种姿态“活着”?
而失去多多的悲伤则压倒了理智,让他在梦境中退行成了一条小狗,拼命追逐多多的背影,却始终无法追上?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
查理不由扯了扯嘴角,同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苦涩而无奈的笑容。
但无论如何自嘲,有一点他可以完全确信——这个梦不自然。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些能够干涉、操控甚至编织梦境的存在,他也许还不会对此如此耿耿于怀。
但现实是,他们确实见过这样的存在。
天幕文明墓穴深处的人鱼,便曾经用蛊惑人心的歌声编织梦境,利用渡的身份向他们发出求救消息,并且逼迫他在幻象中再一次直面多多的死亡。
虽然事后埃克斯表示,那条危险的人鱼已经被渡亲手杀死了,还带回了一些鳞片供浮空城进行研究,但查理无法排除歌声的影响并未彻底消散的可能。
可同时,他心底也很清楚,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无法排除的选项——渡。
那个神秘而友善的少年,就曾经亲手为他编织过一个温柔的梦境,让他心甘情愿地去相信多多并不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并愿意去追寻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既然渡能做到第一次,那么他当然也有能力做到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
难道正是渡,将自己记忆里作为渡渡鸟的“多多”,悄然替换成了一个黑色卷发的人类少年?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做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和好处?
这样的改动,又是否和他们之间的那个交易存在着什么关联?
然而,查理清晰地记得,在交易正式开始之前,他曾经当面质问过渡。
渡则明确地表示,他从查理这里交易走的物品,与“多多”毫无关系。
不知为何,查理心底对渡总抱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过于盲目的信任。
他并不认为对方会在这一点上欺骗自己——至少,不会是完全的谎言。
那么,换个方向去追溯……在这场梦境之前,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
查理尚且清楚地记得,在那场交易结束后,他们一行人去为多多扫了墓。
然而,在他亲手挖掘一番之后,却发现——多多的墓穴之下,是空的。
之后的记忆,就稍显模糊。
满腹疑惑的他,似乎在焦急地向所有可能知情的人追问:多多的遗骸到底去了哪里?
可接下来呢?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查理紧紧蹙起眉头,开始更加用力地回想。
却像是脑海中的某根电线突然短路,“啪”地一声闪过刺目的白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他猛地低下头,一只手不得不紧紧按住突然间疼痛欲裂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死死撑住冰凉的洗手台,才勉强稳住瞬间发软的身体。
……没有了。
关于扫墓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再往后能想起的,只有那场荒诞的梦境,以及醒来时,眼前这个陌生的房间。
看来,想要弄清楚之后的事,只能去询问外面的扶幽和唐晓翼了。
作为昨晚也在现场的人,他们一定目睹了那一切。
待到疼痛稍微缓解,查理才缓缓直起身子。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认真地检查起自己当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