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同为在总理衙门和海军衙门挂职共事的李鸿章和奕譞,原本并不很熟识。
作为大清洋务派在地方上的代表人物,李鸿章过去接触更多,也十分仰仗的,是在朝廷主持各项政事的奕?。
然而,“甲申易枢”之后,朝中的权力和人事格局,在朝夕间翻天覆地。这令李鸿章一时间,也感到错愕茫然。
而当今清帝的生父,于众多皇族兄弟中排行老七的醇亲王奕譞,在儿子被接入宫中后,就辞去了一切官职,赋闲在家。
不仅如此,他还唯恐遭到猜忌,终日诚惶诚恐,行事十分低调。因此身为外官的李鸿章,与之交集不多,也是在所难免。
可如今,奕譞却突然出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还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当初奕?的地位,成为了李鸿章的“顶头上司”。
如何同这个陌生的新上级搞好关系,以得到其对自己所从事的,各项事业的继续支持,便成了李鸿章与他的下属和幕僚们,最关心的要务了。
就在他们此为彷徨不安之际,一个机遇来到了面前。
这年二月,朝廷做出了一个决定,将在两个月后由醇亲王亲自出京,巡阅北洋。
这对于北洋上下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也无疑给了李鸿章一个机会,可以借此与奕譞建立关系,加强沟通。
李鸿章等人也为此,紧锣密鼓的抓紧各项筹备和演练,争取给对方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到了四月中旬,奕譞在仪仗的扈随下,如期的离开了京城,启节前往天津。帮办海军大臣善庆等人,也在这个队列当中,随同巡阅。
而在这些多达数百人的随员当中,还有一个身份十分特殊的人物。
在大清,亲王离京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而奕譞贵为当今皇帝的生父,更是天潢贵胄,位高体尊,因此要加派太监、御医等随行。
奕譞是一个城府很深,又非常谨慎的人。
在离京前的入宫觐见中,他主动向慈禧太后申请,要求派长春宫四品总管大太监李莲英随行,立刻得到了慈禧的批准。
奕譞此举,是主动表明心迹,为了减少慈禧对自己的猜忌。因此在出行中,每有接见重臣或外国使节时,他都让李莲英在旁。
李莲英是何等聪明乖巧,也是十分低调。且前有安德海被诛的教训,他更加不敢招摇。
此番随行,他虽是奉了太后之命,观察海防建设。但全程布衣布鞋,手执奕譞的长竿烟筒和大皮烟荷包,只是侍立伺烟,十分恭顺。
并且沿途不接受官员的逢迎和贿赂,让那些心存巴结者大失所望。
奕譞此番出行,也是谨慎再三,还十分注意节制属下。他们一行离京后,先乘车马,后换长龙师船,行两日到达天津郊外。
在接受了李鸿章率领的,北洋各路文武官员二十里沿途跪迎后,奕譞将行辕设在了城南海光寺。
次日,奕譞在接见了驻津外国领事后,在天津进行了视察。
接着登上了他此次巡阅的坐船,排水量2,800吨的“海晏”号客轮。随员们则另乘“保大”号轮船。
又过一夜后,凌晨时,“海晏”号趁潮水驶出大沽口。
随后在十数艘北洋战舰,编成左、后、右三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驶往旅顺。
整个编队规模庞大,樯橹林立,舳舻相接,场面蔚为壮观。
如今的北洋水师,已经拥有主要舰船共计二十五艘,总排水量35,000吨。另有一些鱼雷艇,和港口辅助船只。
其中核心主力战舰,为去年回到大清的,两艘建造于德国的一等铁甲舰“定远”号和“镇远”号。
以及相同出身,一并返航的“济远”号防护巡洋舰。
余下各舰有,两艘被称为“快碰船”的无防护巡洋舰,“超勇”号和“扬威”号。
十一艘被称为“蚊子船”的炮舰,“镇北”号、“镇南”号、“镇西”号、“镇东”号、“镇中”号、“镇边”号、“海镜清”号、“飞霆”号、“策电”号、“龙骧”号和“虎威”号。
九艘由福建船政建造的舰船,包括炮舰“湄云”号和“镇海”号,运船“海镜”号,兵舰“登瀛洲”号和“泰安”号,铁肋炮舰“威远”号、“康济”号和“澄庆”号,木壳巡洋舰“开济”号。
此番为了迎接奕譞巡阅,李鸿章是煞费苦心。虽然无法让麾下所有的战舰陪同,也已经把能调动的,都尽数调来。
而在北洋战舰的编队之外,稍远处,还有一些战舰也三五成群的跟随在侧,一路前航。
在奕譞的询问下,李鸿章解释道,这些都是外国的军舰。
在世界海军界,当有海上校阅或演练时,常有别国战舰随行观礼,是为常例。
奕譞对于这些洋船,也是饶有兴致。便一个个的指着,询问起李鸿章都是哪国战舰。李中堂则对之一一作答。
直到奕譞看到,距离北洋各舰稍近不远之处,有一支战舰编队。其规模可算这些伴航的列国战舰中最大的一支,共有六艘之多。
更奇怪的是,这支编队中的各舰之上,都悬挂着与大清黄龙旗十分相似的旗帜。
那长方形的旗面,被从左上角到右下角的连线,分为了两个三角形的部分。
其中左下方的那个三角形,由大清的三角黄龙旗构成。右上方的三角形,则由上红下蓝两色填充,象征着陆地和大海。
经过李鸿章的介绍,奕譞方才得知,这旗帜,正是现下两江采用的正式旗帜。而这六艘战舰,则是两江海军派出前来观礼的舰队。
六舰分别是,铁甲舰“鹰扬”号和“如云”号,巡洋舰“太平”号、“宁国”号、“庐州”号和“徽州”号,总排水量24,600吨。
听了李鸿章的介绍后,原本心情大好的奕譞、善庆,乃至李莲英等人,不禁面色阴沉,便不再多作言语。
过了许久,当编队还在前往旅顺的航渡过程中时,沉默的奕譞,望着不远处一直如影随形的,伴航在旁的两江编队,忽又不知怎地起了兴致。
他扭头对着一旁的李鸿章,问道:
“李中堂,本王心中有一疑问,眼下我北洋舰队主力尽已在此,若一拥而上,借彼寡我众之机,不知可否能将这两江各舰一举击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