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四年,腊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小希,小希醒醒!快点醒醒!”
林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娘?几点了?林晨呢?”
许薇掐着腰,瞪着她,“你可真行!今天你结婚不知道嘛,还敢跟林晨两个喝个通宵!赶紧的,去你那花里喝点洗澡水精神精神。
寅时刚过,宋云她们几个在外面等着给你梳洗打扮呢,要不然一会楚夫人就上门给你绞面了!”
林希腾一下坐了起来,“这么早?刚五点啊!不是说婚礼是在黄昏吗?”
许薇点点她的额头,“宋云给你讲规矩的时候,都听什么来着!你要沐浴熏香,要穿嫁衣,全福人要给你绞面梳头,还要会亲友,有着忙呢!
赶紧的啊,别磨蹭,我这头可顾不上你了,正午前,侯府必须备宴开席,我和你爹都得去东西两门迎客,你好好听宋云安排!”
林希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都去忙吧!”
许薇翻了白眼,匆匆出了空间。
好在她闺女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能省去“婚前教育”的时间,要不然啊,真是急死人了,这家里头关键时刻就没有一个靠谱的人。
谁说不靠谱的,林希感觉自己够乖觉的了,努力扮演着一个木偶,任由两大嬷嬷,八个丫鬟翻来覆去的折腾自己。
天色未明,灵犀阁里已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巨大的柏木浴桶中,热水蒸腾着袅袅白汽,水面上漂浮着满满一层新鲜采摘的玫瑰、茉莉花瓣,以及用白芷、川芎、甘松等数十味名贵香料药材研磨包裹而成的香露药包。
明明有更好的玉液琼浆,可还是耐着心性,褪尽衣衫,踏入温度恰到好处的香汤之中。
沐浴毕,并不立刻擦干,而是用巨大的松江棉布浴巾将她整个包裹,吸去水分,再移至一旁铺着软毯的贵妃榻上。
洛奇捧来数个鎏金翔鸾纹银香球,内里燃着上等的沉水香,用这带着暖意的香雾细细烘烤她的长发,直至青丝半干,散发出清雅的暗香。
全身则涂抹上用蜂蜡、玫瑰汁、珍珠粉、杏仁油、益母草灰精心熬制的香膏,从头到脚,确保每一寸肌肤都得到滋润,触手滑腻非常,光润如玉,且幽香持久。
穿上自己独有内衣,再穿上一件月白色吴绫制成的中单,质地柔软贴身,领口、袖口露出窄窄一道白边,称为“中规中矩”,亦是后续华服的最佳衬底。
雅诗、施华一左一右,极其小心地捧起那件最为沉重的深青色织金翟鸟纹褙子式翟衣。
林希微微张开手臂,容嬷嬷在一旁低声指导:“娘娘,吸气。”
衣服从身后披上,冰冷的缎面触及她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丫鬟们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将前襟合拢,系好内侧的一对对精致的玉扣。
翟衣的形制是宽袖、收腰、下摆宽大,完美勾勒出她挺拔又窈窕的身段。金色的翟鸟在她胸前、肩背、衣袖上振翅欲飞。
接着,一条织金云龙纹大带系于腰间,进一步收紧腰线,固定翟衣。
最后,是那条玉革带。由数十片上等和田白玉板组成,以金线串联,沉重而冰凉,环扣在她腰臀处,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声,这是身份和等级的极致象征。
宋云端来一碗云吞面,“娘娘,快来吃点东西,前院来报,楚大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西门,垫过一口之后便要绞面上妆了。”
林希从来不知道一碗鸡汤馄饨能有这么好吃,刚好可以暖暖宿醉之后的冷胃。
兰黛小声的劝着,“娘娘,不用全吃完的。”
屋里所有候着的丫鬟们全都掩唇轻笑,宋云和容嬷嬷也颇为无奈的对视一眼。
林希干了一碗馄饨之后,又喝了一杯琼浆,打了一个饱嗝,“嬷嬷,快,帮我松松革带!”
刚松完革带,许薇便迎着楚夫人进了屋,楚夫人未语先笑,“瞧瞧啊,怪不得夜里的雪天亮就停了,这是仙子落凡尘了!”
许薇骄傲的点点头,并未谦逊,“我的宝贝真的很美!”
楚夫人瞋了她一眼,“瞧你骄傲的!”
许薇拍拍楚夫人的手,“还请你这位全福人,为我儿添福,让我的宝贝女儿福上有福,我还能更骄傲!”
楚夫人也没推脱,笑吟吟地上前,在洛奇端来的铜盆里净手后,走到梳妆台前。
先在林希的脸上扑上一层极细的珍珠粉,以润肤兼吸附油脂。然后,取出一根崭新的、韧劲十足的红棉线,用牙齿咬住一端,双手拇指与食指绷紧另一端,形成一个小小的线三角。
线三角贴上面颊,一松一紧,一捻一弹,伴随着细微的“咻咻”声,汗毛被迅速又精准地绞去。
过程有些微刺疼,林希不由轻轻蹙眉,下意识地想躲。
“新娘子,且忍一忍。”全福夫人声音温和,手下不停,“绞去烦恼丝,喜迎富贵来。开了面,便是大人了,从此夫妻和睦,福寿绵长。”
绞毕,再用热毛巾敷面,洗净余粉。镜中的人儿,额角光洁,脸颊细腻得如同刚剥壳的鸡蛋,褪去了一层稚嫩的绒毛,显露出明艳的光泽。
开面后,便是梳头,林希坐于梳妆台前,一头如瀑青丝披散身后,光泽可鉴。
全福夫人拿起一把崭新的黄杨木梳,梳背上雕刻着“百年好合”的字样。一边梳,一边朗声念着吉祥话,每一梳都寓意深远,“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夫妻富贵共白头。”
梳完之后,便是上妆,妆成之后,那顶九龙四凤珠翠冠被郑重请出,由全福夫人和两位嬷嬷一同,小心翼翼地、稳稳地戴在林希的头顶。
巨大的重量瞬间压下,冠上珠玉摇曳,璀璨夺目。两侧的博鬓垂下,金线珍珠流苏轻晃,半掩香腮。
再抬眼,镜中之人,已不再是闺中少女。
凤冠霞帔,华美沉重到了极致,将她包裹得如同神坛上最精美的祭品。
妆容明艳大气,完美遮掩了所有疲惫与紧张,只余下逼人的贵气与美丽。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浓妆华冠的映衬下,清澈依旧,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与庄重。
微微一动,环佩叮咚,衣袂窸窣。
全福夫人笑着将一柄玉如意放入她手中,轻声道:“王妃娘娘,吉时将至,静候佳音吧。”
林希握紧微凉的玉如意,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谢宸灏,快来,快来救救我,救救我!”
宸王府邸,朱门大开。
谢宸灏一身正红亲王冕服,织金蟠龙纹张扬而尊贵,九旒冕冠之下,那张惯常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俊美面容,今日却显得异常庄重明亮,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与期待。
他拜向皇宫方向,翻身上马,那匹神骏白马佩着金鞍红缨,兴奋地踏着蹄子。
“起轿——”随着礼官一声长喝,亲王迎亲仪仗浩荡而出。
龙旗、凤扇、虎豹、回避牌,威严开道。
鼓乐班子,吹奏着《凤求凰》等吉庆乐曲,唢呐声直冲云霄。
十六人抬的金顶蟠龙绣凤轿,轿身四周以金线绣满龙凤呈祥、百花穿蝶图案,四角悬挂鎏金香球,吐出袅袅香烟。轿帘以金丝绣着鸳鸯戏水,随着轿身起伏,流光溢彩。
班彦华、李曦杰、楚云帆、齐康、甄可维、董廷恩,六个英俊的青年,亦是鲜衣怒马,喜气扬扬。
随后跟着的亲王侍卫、宫人太监,队伍绵延数里,煊赫无比。
绕城一圈,洒尽铜钱无数,惹得全城欢呼,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侯府门前,早已人山人海。仪仗至,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谢宸灏及六大才俊翻身下马,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地踏上侯府门阶。
侯府众兄弟,众亲友,起哄拦门,讨要喜封。
谢宸灏回眸示意,李曦杰等人扬手撒出无数个金锞子,引得阵阵欢腾,气氛热烈至极。
就在谢宸灏唇角噙着笑意,昂首挺胸的准备跨门而入的时候,小小林瑞,一脸严肃的背着手走了出来。
场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谢宸灏收敛了笑意,弓手求饶,“小舅哥,手下留情!”
李曦杰扬声帮着说情,“小师父,念在咱们同窗一场的份上,高抬贵手啊!”
董廷恩等人也都忙着帮腔,可很快,就蔫了回去。
只见林瑞微微一笑,“你们可能误会了,今日拦门之人并非在下,只要各位能过了各自的那一关,宸王殿下便可通过。”
当六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迈着莲花步款款走来的时候,众人皆是捧腹大笑。
而刚刚帮腔之人也都傻眼了,谁这么缺德,把他们的媳妇都请了出来,这还怎么帮,都不知道谁来帮帮他们。
待楚云歌、方雅、姜芙蓉、齐康之妻,翰林院大学士范颐的嫡孙女范佳柔。
甄可维之妻,鸿胪寺少卿之女颜玉,董廷恩之未婚妻,礼部尚书文旭之女文倩。
林瑞笑的很真诚,“各位,你们只要哄得众姐姐开心,她们自然就会把路让开。”
见谢宸灏打算提脚上房,林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宸王殿下,难道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谢宸灏举手投降,对着身后的六个兄弟鞠了一躬,“麻烦了。”
李曦杰抬手指指他,“我就多余来凑这个热闹。”
董廷恩刚定下的婚事,红着脸上前,对着未婚妻一躬到底,“文姑娘有礼,小生愿意吟诗一首,献与姑娘。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好!”众人起哄。
林建邦在最后面笑着对其父董瀚说道,“一晃真是不经混啊,这帮臭小子们都学会凤求凰了!”
董瀚捋捋自己的少白头,“是啊,真快啊,我这也很快成真白头喽!”
甄可维也跟着自信上前,还未出言,其妻颜玉便微微摇头,“妾身可不想听夫君吟诗。”
甄可维挤眉弄眼也没有打动妻子,最后挫败的叹了一口气,“好好好,为夫上交所有俸禄月例。”
颜玉这才满意的后退半步,众人纷纷打趣甄可维夫纲不振。
没想到这后面的夫纲就再也没振起来过,怪不得人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到了班彦华那里,就聪明的多,指着几个无良且没有下线的兄弟,对着云歌郡主说道,“他们所言,皆为我行。”
云歌郡主笑意停滞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娇嗔道,“算你过关!”
这时林瑞走到了谢宸灏的面前站定,努力的仰起头,踮着脚,刻意低沉的说道,“望宸王殿下,无则有之,有则加勉,珍而重之,惜之以恒。”
谢宸灏对视着林瑞,眼里无尽的真诚,“天地为证,日月共鉴,尽余生慷慨,许一世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