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聒噪不休,搅动着京城闷热的空气。宸王府内,气氛却比天气更加凝滞。
林希的产期即将临近,整个王府如临大敌,谢宸灏更是寸步不离,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焦灼与担忧。
而朝堂之上,持续了数月的僵局,也终于随着钦差董瀚的返京,迎来了破冰的时刻。
天色大亮,林希在昏睡中推了推不停打扇的谢宸灏,迷迷糊糊的说道,“今天你别守着我了,反正我离卸货还有十天半拉月呢。
我娘说她今天要去上朝,你也跟去护着点她,实在不行,就把他们全炸了!”
谢宸灏被她这迷糊又彪悍的话逗得哭笑不得,放下扇子,替她理了理被汗濡湿的鬓发,柔声道:“好,听你的,若是他们不识趣,那就让他们全都彻底消失。
你安心在府里,我陪岳母上朝,有什么事情立刻让凯伦来报我。”
他起身更衣,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容冷峻,眉宇间的担忧化为了沉沉的肃杀之气。
他吩咐平安和康健将主院围得铁桶一般,又特意去看了林希特意布置的“产房”,确认一切无误,这才快步出府,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这日大朝会,气氛格外不同。
当百官序列站定,却见一位身着隆重诰命朝服的妇人,竟赫然立于丹陛之下,文官队列之侧正是本该在府中“静思”的林家主母,许薇!
她身姿挺拔,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
那身按品级绣着繁复翟纹的深青朝服,衬得她端庄雍容,气场竟丝毫不输周围的朝廷大员。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姜丞相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不悦。景王谢文峰则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皇上驾到!”
内侍尖亮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内的窃窃私语。桓嘉帝谢睿弘步入金殿,目光扫过下方,在许薇身上微微停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坐上龙椅。
“众卿平身。”
例行公务奏对完毕,殿内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即将开场。
果然,桓嘉帝开口道:“董爱卿,番州之事,查得如何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董瀚手持笏板,稳步出列,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声音洪亮而清晰:“回陛下,臣奉旨查察番州林建邦一案,历时数月,现已查明,特此回禀!”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屏息凝神的百官,最后落在脸色紧绷的姜丞相身上,一字一句道:“经臣与随行属官反复核查番州府衙所有账目、文书、契约,并询问相关吏员、商户、民夫逾百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掷地有声地宣布:“姜丞相所劾林建邦盘剥民脂民膏、行商贾敛财与民争利、粉饰太平之功,收买番州上下官员等诸般罪状——”
“皆!查!无!实!据!”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如同惊雷炸响在金殿之上!
“什么?!”姜丞相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可能!董瀚!你莫非受了…”
“丞相!”董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如电,“臣此行,所有核查皆有详细记录,人证物证链完整,账目清晰可查!丞相若疑臣办案不公,尽可调阅所有卷宗笔录!亦可另派他人复核!”
他转身面向御座,躬身道:“陛下,非但如此,臣在查案过程中,更发现林建邦在番州任上,革新吏治,鼓励农商,治理有方,番州百姓对其颇多赞誉!所谓急功近利,贪墨国帑,结党营私简直是无稽之谈!”
“许淑人,”桓嘉帝开口,声音平稳,“你今日上朝,所为何事?”
许薇上前一步,从容下拜,声音清晰柔韧,却传遍大殿:“臣妇许氏,叩见陛下。臣妇今日冒昧觐见,自然是代夫陈情。
臣妇知道,董御史远赴番州调查后,必会还我夫君清白。
但臣妇以为,夫君林建邦,蒙受皇恩,牧守番州,兢兢业业,唯恐有负圣托。如今无端遭此泼天大污,纵使清白归还,亦是清名受损。
臣妇一介女流,本不该干政,然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今日不得不冒死上殿,向陛下,向朝堂诸公,为我夫君讨一个公道!”
桓嘉帝看了一眼下首的宸王,微微颔首,“你且说来。”
许薇再次行大礼谢恩,起身之后并没有直接质问姜丞相,而是转向董瀚福礼问道,“敢问大人,此番调查的过程中可有关注到我夫君上任岭南之后颁布的政令?”
董瀚微微点头,许薇再问,“大人可有印象,我夫君一共颁布的多少条政令?”
董瀚回忆了一下,“大大小小的政令共计八百有余。”
数据一出,群臣惊呼。
许薇面向群臣,扬声道,“八百余,夫君于十一年秋入岭南,到如今不满五年,如此算来平均一年下达一百六十余,每个月十余,每两天一项新政。大人可查实过那些新政是否履行,是否延用,可有不当之处?”
董瀚微微点头,声音沉稳而肯定,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林大人所有政令,臣与属官皆逐一核对过施行记录与后续成效。
除少数因时因地制宜进行过微调外,绝大多数至今仍在番州及各下属州县延用,成效显着。
百姓得其利,商贾循其规,未见有任何不当之处引发民怨或阻碍发展。相反,番州能有今日之繁荣稳定,与此些政令息息相关。”
许薇得到这确凿的回应,再次转向御座,深深一福,声音更显坚定悲怆:“陛下!诸公!你们都听到了!近五年,八百余政令,皆为民谋利,皆行之有效!
那么请诸公再想一想,一项有用的政令要耗费多少的心神才能公之于众。
臣妇问这些就是想证明,丞相大人嘴里的急功近利,到底有多急。
我夫君林建邦,乃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出身于平阳侯府,名门之后。若是近利,又何必舍近求远?
远到天涯海角,远到蛮荒之地,他的初衷始终都是不想虚耗我朝疆域,总要有人站出来,可当他站出来之后,却成了急功近利之徒。
我夫君林建邦,将他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才智、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岭南那片土地上!
他殚精竭虑,夜以继日,所思所想,无非是如何不负皇恩,如何造福一方!”
许薇再问董瀚,“再请问大人,您查证的过程中,可探明番州所谓的铁板一块,是何缘故?”
未等董瀚回答,许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剑,带着凛冽的寒芒,直刺姜丞相心窝!
“那是因为夫君他令人折服!”
她根本不给董瀚回答的机会,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牢牢锁死脸色惨白的姜丞相,“丞相大人是否费解,我夫君到底以何服人?”
她向前一步,逼人的气势竟让位高权重的丞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臣妇来回答你!”许薇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无比,响彻整个金殿,“是以德服人!是以识服人!是以理服人!”
她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姜丞相的脸色便灰败一分。
“率之以德,故僚属敬其品性!博之以识,故下属服其才干!晓之以理,故众人明其法度!动之以情,故百姓感其恩义!”
她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骄傲与笃定:“正因为如此,番州上下才有这般的凝聚力,这般的号召力!
所以才有了团结一致,而非朋党比周!才有了勠力同心,一心为民,而非谋取私利!”
紧接着,她的话锋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悍然劈向当朝宰相:
“那么丞相大人您呢?!”
这一声质问,石破天惊!震得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您的‘团结’,”
许薇的目光扫过那些下意识低头躲避的姜党官员,语气中的讥讽如同冰刺,“难道就只靠收买和威逼吗?!靠利益勾连?靠权势压服?
这样的‘团结’,能持久吗?能经得起风浪吗?能真正为国为民吗?!”
她最后深吸一口气,发出了最致命的一击,将对方彻底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您身为一国之相,百官之首,执掌中枢,代天子牧民!臣妇倒想请问,您在任期间,又曾颁布过多少条真正惠及百姓、稳固国本的政令?!”
她根本不需要姜丞相回答,因为答案众所周知。
“您没有!”
许薇斩钉截铁,声音如同审判,“您的心思,何曾真正放在这些实事上?!您忙于结党营私,忙于排除异己,忙于争权夺利!
如今,更是将这等龌龊手段,用在了我夫君这等埋头做实事的忠臣身上!”
姜丞相恼羞成怒,脸色涨紫,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许薇,“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许薇冷哼一声,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姜丞相气急败坏的指责,带着十足的轻蔑与凛然之气。
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平视着那位指着她颤抖的当朝宰相,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敢问一句,丞相与我有何不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紫涨的脸庞和失态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不,细想起来,确有所不同。我身为女子,尚可于堂后料理家务,经营产业,教养子女,使其明事理、知荣辱、懂进退。
不敢说个个成才,却也力求不堕门风、不负皇恩、不愧于心!”
她向前微踏半步,气势竟丝毫不输于对方:“而于堂前,我亦可知民生之多艰,明世间之大义,懂得在这金殿之上,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懂得何为忠,何为奸,何为君子之道,何为小人之行!”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如箭,直射姜丞相心底:“可丞相您呢?”
“您位居百官之首,口含天宪,手握大权,本当为天下男子之表率!本当以安定社稷、辅佐明君、造福黎民为己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可您又做了些什么?!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构陷忠良,败坏朝纲!您将这堂堂宰相之位,当成了满足一己私欲、经营自家门户的工具!”
“如此看来,”许薇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姜丞相脸上,也震在所有朝臣心中
“我这一介女子,尚知‘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尚懂得何为责任与本分。
而丞相您这位须眉男子、国之栋梁,却连这最基本的为官为人之道都已忘却!
您又有何面目,在此指责于我?又有何资格,谈论什么‘难养’与否?!”
“真正难养的,”她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终审判,“是您这般德不配位、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国之巨蠹!”
话音落下,金殿之内死寂无声。
所有朝臣都被许薇这番连消带打、既驳斥了性别歧视又彻底撕下姜丞相遮羞布的言论震撼得无以复加。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姜丞相口中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双原本精于算计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惊骇欲绝,以及最终彻底崩塌的绝望。
他徒劳地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随即,他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身体一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丞相!”“姜相!”
站在他附近的几个姜党官员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却因事发突然,又碍于朝堂礼仪,竟一时手忙脚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