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帅府内,三皇子的议事厅里只有他和吴晴二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案上摊开的粮道舆图还沾着些许城防尘土,对照着面前的沙盘,三皇的指尖按在“黑风谷”那处标记上“昨日出发的粮队,本该从这里一路往城里的方向,黑风谷虽然危险,但是这处隐蔽山道鲜为人知,并且这是在咱们与高丽国境线的一条路上,除了咱们帅府核心之人,无人知晓这条捷径,更何况,蛮王的人马,极少能探查到这里,定是有人把路线透给了蛮军。”
吴晴俯身看着舆图,指尖顺着粮道轨迹缓缓划过,眉头拧成一道深纹。
三皇子的声音里裹着几分沉郁:“我已让人查过,知晓粮道的不过十人,皆是跟随我多年的旧部,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你觉得是不是有内奸?”
吴晴直起身子,目光落在烛火跳动的光晕里,语气笃定:“粮草调配,由兵部安排,每次都有备案,军机处,京畿处,都必须知晓,其他几个部门,我不清楚,但是京畿处收到的飞鸽传书,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所以截获情报的的可能性极小。应该是走漏了风声。”
三皇子皱了皱眉头说到:“除了我在内,知情的人,大半死在了运粮的途中,粮队出发前,所有消息应该都封锁了,蛮军怎会精准的堵在黑风谷的位置守株待兔?我还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
他看着吴晴眼里充满了复杂。
见三皇子这样的看着自己,吴晴冷冷的说道:“你在怀疑什么。”
“能有办法做到这样的,只有你们京畿处的暗探。”三皇子说的很直接,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一般。
“你的意思是说,我京畿处透露了你的军事机密?”
三皇子说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吴晴不恼,他笑着说道:“殿下,我京畿处只是一个情报机构,并不是一个神仙部门,你也说了,你是故意提前了一个时辰,就算有我京畿处的密探得知,他又是如何能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同时还能让蛮王赶路去设伏。这无论是在逻辑上,还是可能性上,都行不通。”
三皇子点了点头,因为吴晴说的是对的。
吴晴从三皇子处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朱凯早已经等候多时了,见自家大人回来了。朱凯赶忙迎了上去。将吴晴迎进了屋子。
“大人您回来了。”
朱凯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吴晴,然后拿起水壶给吴晴倒了杯水。然后接着说道:“名单上的,是咱们监察科和情报科的“钉子”名单,都在这里了,我拿到手后,查了一下,有几个在截粮事件中遇难了。其他的根本没有办法能提前或者同步知道粮草运送的消息。所以属下认为咱们这里应该不存在泄露消息的可能。”
吴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朱凯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现在除了陈瑞林以外,朱凯全是他用的比较顺手的一个。
次日。
拒蛮城的城头刚被残阳染上第一丝暖意,远处荒原便滚来低沉的轰鸣那是蛮王大军的铁蹄踏碎尘土,裹挟着砂砾与腥风,像涨潮的黑浪般漫过旷野,转眼便将整座城池圈在中央。城墙上的守军攥紧长矛,弓箭手已经待命。
只见蛮军阵前的玄色大旗猎猎作响,“蛮”字图腾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旗下蛮兵身披兽皮、肩扛刀斧,密密麻麻的身影连缀成不透风的壁垒,连城角的风都被挡在阵外,只剩蛮兵的呼喝声顺着风势撞在城墙上,震得砖缝里的尘土簌簌落下。
最前头的蛮王坐骑是匹通体乌黑的烈马,他手持巨刀勒住缰绳,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城墙,身后的投石机已架起巨石,箭囊里的羽箭泛着寒芒,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座拒蛮城的防线,彻底撞碎在这夜色与兵戈之中。
拒蛮城的城楼之上,风卷着城楼下的呼喝声直往衣领里灌,三皇子手持长枪,玄色锦袍下摆被吹得猎猎翻飞,却始终目光如炬地扫过城下密密麻麻的蛮军。
身旁陪着的是周副将和赵将军。他们现对吴晴的看法已经大大改观。
事实证明,吴晴昨夜说的是对的,周仓派出的斥候没有回来,很可能已经遭遇到了不测,还好没有贸然出击。而余参军好在昨天就出城借粮,不然今天这阵势,还真不好从其他城门放余参军和其他兵士们出城,毕竟若是放在今天,几千人的部队出城,无论从哪个城门,都是不小的动静,蛮王围城,又怎能不发现。
目光落在远处蛮王旗下的投石机上,声音沉稳得压过了风声:“殿下,蛮军阵形紧实,投石机距城墙不足百丈,再等片刻恐难应对,需即刻传令守军加固城防,备好滚木礌石。”
三皇子闻言点头,转头看向城下愈发逼近的蛮兵,他抬手挥向城下,城楼两侧的守军即刻应声,号角声穿透喧嚣,在晨光里撑起了守城的士气。
吴晴在远处的城楼上,冷弃和朱凯在他的两侧。陈瑞林则是带着京畿处的护卫,三班两运转的保护萍郡主的安全。
此时吴晴越看越皱。
“不对呀…”
一旁的朱凯见状连忙问道:“大人怎么了?”
还没等吴晴回答,三皇子的声音便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听到三皇子的声音,连同吴晴在内的众人都连忙行礼。
三皇子摆了摆手。 “不用拘礼。”然后又对着吴晴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吴晴点点头。
“是投石机,而且是制式规整的重型机。”他抬手遥指,指尖划过那些架在木架上的巨臂,“你看那机轴的咬合处,还有牵引用的韧绳排布,需得精准测算受力,再用细密的木工活打磨拼接,这不是蛮族那套‘砍木为架、结绳为引’的粗糙法子能造出来的。”
三皇子往前凑了半步,借着朝阳的光仔细打量,眉头拧得能夹碎砂砾。他在京中曾见过工部造的投石机,虽没有几台精致,可核心构造相差无几,“蛮族向来只懂挥刀射箭,男子虽能开三石弓、扛百斤甲,可他们的部落连像样的铁匠炉都没几座,更别提琢磨这种要算、要磨的精密活计。”
“一两台倒也罢了,或许是劫掠时从别处抢来的。”吴晴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目光扫过那整整十台排列整齐的投石机,每一台的间距、高度都相差无几,显然是批量造出的,“可十台?若是抢来的,怎会这般规整?若是自己造的,他们哪来的工匠,哪来的工艺?”
三皇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的玉珏。北境对峙半年,他们始终靠着城池坚固、器械精良压制蛮族,可如今这十台投石机,像十把藏在暗处的刀,骤然打破了平衡。“贫瘠之地养不出能造这东西的匠人,孔武有力也填不上工艺的缺口。”他转头看向吴晴,眼神里满是疑惑与警惕,“这里头,定然有问题。”
风卷着沙粒打在城墙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吴晴望着蛮族阵前那些沉默的投石机,只觉得浑身的寒意比北国的夜风更甚,他们面对的,或许早已不是那个只靠蛮力冲锋的蛮族,而是背后藏着未知助力的可怕对手。
城楼上的风更烈了,卷着未散的硝烟味往鼻腔里钻,三皇子收回望向蛮族阵前投石机的目光,指节抵着冰冷的城砖,语气里满是沉郁:“他们有十台投石机,却迟迟不架机攻城,不是怕了我们,是算准了我们的软肋。”
吴晴心头一沉,顺着三皇子的话往下想,脸色愈发难看:“是粮草。”他想起粮官送来的文书,城中存粮已不足十日,算上百姓最多七日。“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只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就是想等我们粮尽。到时候不用攻城,城里的士兵没了力气,百姓也会慌,我们不战自败。”
“没错。”三皇子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满是焦灼,“蛮族地处贫瘠,最懂‘饿’的滋味,也最会用‘饿’当武器。他们有投石机却不用,一是不想损耗兵力,二是清楚投石机破城虽快,却会让我们破釜沉舟;可围城困守,既能保住那些精密器械,又能慢慢耗光我们的底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密密麻麻的蛮族营帐,声音里多了几分狠厉:“他们要的不是速胜,是赶尽杀绝。等我们粮草耗尽,士兵溃散,城里的百姓要么沦为他们的奴隶,要么……只能饿死在城里。”
三皇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一丝疲惫:“等。只能等,只要余参军能借调到粮食回来,我们就能断了蛮族的念想,撑到我们的粮草到,这场困局才有转机。”
吴晴听见“余参军调粮食”这话,喉间先是发紧,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殿下,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侧身看向三皇子,目光落在城下蛮族营帐间隐约巡逻的哨兵上,声音压得更低:“蛮族能造出十台投石机,背后定然有人帮衬,那只手既然能教他们造器械,就绝不会没算到我们会缺粮,更不会想不到我们要派人突围借粮。就算余参军是昨夜连夜出发的恐怕…”
三皇子的动作顿住,眉峰骤然蹙起:“你的意思是……”
“余参军昨日主动请命,要带精锐夜,去三十里外的州府催粮。”吴晴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担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玉戒指,“可是今日看来,蛮王背后必有高人。 他敢铁了心围城断粮,必然在借粮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他们要的不只是困死我们,更要斩掉我们所有向外求援的路子,余参军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风卷着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打断了吴晴的话,却没冲淡两人心头的寒意。三皇子想起余参军昨日请命时的坚定模样,只觉得心口发闷,可吴晴的话又字字在理,能布下“投石机威慑加围城断粮”的局,怎会漏掉“突围催粮”这关键一环?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余参军……”三皇子的话没说完,却被吴晴的眼神打断。
“殿下,我认为现在咱们只能等。现在的我们还有优势,就算余参军借不到粮食,我们还有出城迎敌的机会。蛮族不过三万人,而我们是五万大军,突围不是问题。”
三皇子看了看城内又看了看吴晴。
“突围之事,我已推演数次,兵力调配也已妥当,算不上难题。”
可话到此处,他却顿了顿,目光飘向拒蛮城的方向,满是牵挂:“难的是城里的百姓。蛮族素来残暴,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这点你应该清楚。”说着,他看向身旁面露迟疑的吴晴,语气诚恳又带着无奈:“吴晴,你未曾亲历沙场,没见过断壁残垣里的哀嚎,也没见过百姓流离失所的模样,终究是不懂战争真正的残酷,从不是一句‘突围’就能涵盖所有的。”
此时的吴晴才明白过来。方才还在脑中盘旋的突围思路,此刻竟变得毫无分量。直到此刻他才彻底醒悟,自己从未真正懂过战争,那些书本上的谋略、口中的计策,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纸上谈兵。突围不难,难的是不抛下城里的百姓;军人的使命也从不是单纯的“突围求生”,而是“保家卫国”。拒蛮城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声啼哭,正是他们誓死要守护的“家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