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屋里都是女眷,郑健坐了一会就退了出来。他刚刚得知,二奶奶是陪着平阳宗亲入京,提前回来的。二哥郑修请了假,需要修好祖坟后,才能回来。至于郑伟,已经上了守制的题本,再回来也要服阙之后。只是不晓得为何,众人都不提大哥郑傲“咋就丢了?”
“是俺的错。”得知郑伟找过来,翟仁不敢大意。却不想,对方是打听郑傲的事“去年年三十,大太太突然醒了,当时大爷就守在跟前。立刻就病了好几日,再睁开眼,就谁都不认识了。那会正赶着大太太没了,大奶奶要去守孝,没法子就让下人守着。可那些下人都是新收的,做事不尽心……等察觉不对时,大爷已经不见了踪迹。这段日子,家里一直派人打听奈何始终没有大爷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郑健懂了为何要刚进门的二奶奶来回跑了,更不好在追问下去,毕竟翟管家将责任都扛了“那翟管家忙着,俺去前街瞅瞅。”
大哥丢了,就算找回来怕是也袭不了职了。如此,二哥不但有一个锦衣卫总旗的恩赏,还有一个真定卫指挥使的世职。可二哥岁数不小了,还能再生出儿子吗?
郑健到南郑第的时候,大门同样张灯结彩,贴着喜字。相比芝麻巷,这里更加热闹。刚刚进门,就瞅见了有过几面之缘的江同知“俺刚从南都回来,这不得到信,就来凑凑热闹。”
如今南郑第前院有郑虤,江彬等人帮衬,后院有六太太、九奶奶、十奶奶、十七奶奶做主,真的也只是凑凑热闹。
“快来快来。”江彬拽着弱不禁风的郑健进了前院倒坐房,里边已经坐满了人。虽然都是华服,却也看得出全是练家子“俺们正听万百户讲中堂六骑定藩呢!”
这里的人,郑健除了有数几个乡党还有江家兄弟和朱家兄弟外,谁也不认识。互相点头示意后,坐到了旁边。酒是不敢吃的,抓了把花生米嚼了起来。
“……那些进了城的义兵就把他们世子的王宫围了讨赏。”万镗喝口酒润润嗓子,继续道“俺们中堂那时都睡下了,那世子却又派人从王宫跑了出来求救。”
“肏!”江泰咒骂一句“这时候想起俺们了。”
“莫打岔。”江彬不满道“不愿意听,滚。”
江泰无奈不吭声了,众人哄笑。
“俺们中堂那是义薄云天的主。”万镗笑过之后,继续道“立刻换了衣服,对赖着不走的啥大君讲,让他们稍安勿躁,热壶酒,去去就回……”
“大夏天烫酒喝?”朱总旗好奇的询问“不怕上火?”
“滚。”朱千户不满的瞪了眼朱总旗,对万镗道“万百户莫听他的,继续讲。”
朱总旗嘿嘿嘿,也不着恼,与难兄难弟江泰碰了一碗酒。
“那这土官怕不保险,不答应俺们中堂走。”万镗接过朱千户递过来的烟,继续道“可军情紧急,耽误不得。没法子,俺们中堂就把太平馆外所有土兵留下,还留下了张同知他们。只带了贺百户、墨哥还有六个大汉将军,打着王旗出馆直奔王宫。算上那些来求援的,一共十多个人。中堂命土兵在前大喊‘大明郑中堂到’……”停下看向众人“你们猜咋的?”
“咋的?”江彬赶忙捧场追问。
“沿途正放火抢东西的,这下子全都停了下来。哭着喊着,要跟着俺们中堂一起勤王。”万镗得意洋洋道“等到他们王宫前,已经兵马数万了。”
众人惊呼,江彬等人甚至神往“走这一遭,值了。”
众人纷纷附和。
郑健却不以为然,毕竟眼前这位万舍人他在京师也是见过的,一个光棍。听意思,应该是袭职了,然后不晓得跟着谁来这里厮混吹牛,跟他亲眼瞅见了一般。
直到万镗讲完,朱总旗被对方拉着拼酒离开,郑健才从江泰口中得知真相。万镗根本不是袭职,而是真的跟着十七弟去了藩国,这次是回来报功的。今个儿刚刚依照报功条例,被陛下特指赏赐了锦衣卫试百户的世职,还有银五两、彩(土商)一表里。
郑健猛然记起,他也是舍人啊!
一众女眷又陪着老太太吃了晚饭,初更时分才各自散去。
二奶奶并没有回自个院子,而是坐着肩与来到了南郑第后门,也就是闻喜伯第的后院,准备继续帮着六太太和几位妯娌查漏补缺。
她是月初跟着平阳宗亲回来的。虽然在藁城只有几个月,却收获颇丰。不但利用郑家的关系,将父亲王增的大部分财产以嫁妆的名义夺回攥在手里,还大概弄清楚了郑直的底细。果然是个强梁,廉台堡不但内里修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甚至堡墙都比府城高大坚固。明明已经修了三年,却直到如今都未停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将整个堡墙上的马道改成游廊,上边加上木顶,两边镶嵌玻璃窗。更不要提,有传闻郑十七还准备在泄洪堤内江心岛上修佛塔,为祖母祈福。这得多少银子才能铺出来?单单凭借药市、皮市、瓷市、避暑山庄能够支撑的下来?如今廉台堡周围寸土寸金,这又值多少银子?
不单单郑直,就连跟着他的那些光棍同样个顶个富的流油。二奶奶也是到了藁城才晓得,不提朱家那四个光棍,只讲那个白役出身的刘三就不得了。院子就在廉台堡边上,也是修了两年,听人讲银子花的同样不少。偏偏刘娘子与众不同,不住回去享福,也不在京师的院子做威,反而在三太太跟前伏低做小。
啥东西,但凡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倘若郑十七自个都是半饥半饱,他手下的那些光棍也就别想沾光了。那么,郑十七的银子从哪来的?藏在哪呢?这也是二奶奶改了主意,又跟着那些远亲回来的原因。她要在郑十七回来前,从十七奶奶那里打听点东西出来。
哪曾想到,这天杀的郑十七竟然如此好命。不出门是不出门,一出门就立功,六个人就把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国家灭了。想到自个的小动作,对方也不会全无防备,二奶奶有些慌。奈何郑十二这次也跟着那个强盗出去了,她连一个帮手也没有“十爷啊,怎么这会了还回去?我听人讲,你们爷们今夜不是都在四爷那里高乐吗?”
“小弟是文臣。”郑虤口观鼻,行礼道“与他们讲不到一起的。”
“那我就不留十二爷了。”二奶奶嗔道“明个儿莫误了时辰。”
郑虤依旧心如止水,目送二奶奶一行人进了南郑第的后门。撇撇嘴,大步向左郑第走去。
讲实话,若非他如今的身份是郑虤,非要凑到前院高乐一番不可。没法子,太常寺的博士固然清贵,却又不能传给儿子。可锦衣卫的世职就不同了,不但待遇远超外卫,操作得当,混进三司房两镇抚司或者东厂也不是不可能。莫忘了这次他郑彪可是跟着郑十七大杀特杀大砍特砍了一番,这次至少也是功升二级。如此,就是副千户了,若是十七弟多帮衬些,锦衣卫千户也不是不可以。一旦如此,也就达到了镇抚司掌印的最低标准。锦衣北堂?锦衣南堂?值得庆贺,该找俺的采荷子高乐一番。
想到这,瞅瞅守在左郑第门口给他让道的郑铁锤,郑虤摆摆手“忘了还有事找虎哥。”转身向胡同口走去。
在老太太那里散场之后,八奶奶陪着大奶奶聊了几句,就找借口出来了。没法子,对方精神恍惚,问十句答不了一句,瞅着她都心酸。想到七姑母的托付,八奶奶不得不强打精神,带着丫头出了左郑第后门,来到了西郑第。在朴素门坐上五房的肩与,从夹道绕过‘我自然’直接来到了‘守中堂’。
十七太太此刻不在正堂,挑心、花钿正带着丫头们收拾。看到八奶奶进来,赶忙迎了过来“八奶奶稍候,我家奶奶正在后堂,奴婢这就通禀。”
“无妨,我是恶客。”八奶奶轻摇团扇,看出有人走,自顾自的坐到一旁。
挑心示意花钿伺候,自个转身去了后堂。不多时,十七奶奶手执团扇,穿着一件藕荷色蕉布合领衫,从后堂走了进来“嫂嫂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个儿行六礼中的请期,十七奶奶与六太太跟着一位平阳同宗长辈还有郑虤等几个平辈去了会昌侯第。回来后,她借口累了,就哪都没去。却不想也不清净,秦娘子又拉着母亲在这里虚耗了一下午,直到刚刚才走。
“傍晚的时候刚到的。”手执团扇轻摇的八奶奶才起身,便被十七奶奶挨着湘竹榻坐了下来“原想着给嫂嫂请安,既不见人,且来讨盏茶吃。”
十七奶奶执团扇掩口“常听人道江南风水养人,竟把男儿家都浸得温软了。”见八奶奶怔怔的,又凑近耳语“依我看,倒把女儿家也淬出几分英气哩!”
“偏你这张嘴!明日就让管家往苏州寻个讲古先生,专治你这胡诌的毛病。”八奶奶哭笑不得,轻推她肩膀感叹道“去岁倒不曾与嫂嫂这般叙话。今日见了,竟还似从前在闺中做女儿时...”
旁边花钿扭头去看刻漏,忍不住扯扯挑心的袖子,扭头朝后堂抬下巴。自家奶奶前几个月刚刚得了一个方子,不但美肤,还能有益睡眠,奈何就是花费巨大。偏偏八奶奶来的时候,自家奶奶刚刚准备用此方沐浴。
挑心端上来两碗冰镇樱桃汁,放到了八奶奶和十七奶奶跟前,然后退到一边。
十七奶奶将自个那碗冰镇樱桃汁递了过去“嫂嫂尝尝,解热。”忽见八奶奶眼角微红,便转开话头“听闻金陵夫子庙前有会跳舞的猢狲?”
八奶奶一听,不由开始讲起南都方物,还有她们返乡时的见闻。顺带着将七姑母出的难题,抛了出来“官人不敢堕了郑家名声,也不愿违了七姑母意。真真的左右为难,我晓得嫂嫂有学问,这不就来讨个主意。”
“这样啊。”十七奶奶嗔怒道“枉我以为嫂嫂对我情有独钟,却原来是别有所图。”
她对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姑母如此决定,十分不以为然。心下暗忖,这位七姑母着实有些左性。分明是郑家血脉,偏生把娘家当作冤家。但凡听得夫家几句奉承,便忙不迭地拿娘家体面去贴补。在婆家受了委屈不敢声张,反倒帮着算计娘家人,指望着这般能挣些脸面。岂不知越是这般伏低做小,越叫人看轻了去。如今连七姑丈想行逾矩之事,也撺掇着让娘家出面担待。这般行事,倒把风险尽数推给娘家,好处全落在夫家。看来也是可怜可叹,终究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嫂嫂勿怪。”八奶奶有些尴尬“若不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万不敢来惹人嫌的。”
“嫂嫂这是什么话。”十七奶奶拉住幽怨的八奶奶“咱们都是郑家人,你不来问我,难道我知道了就能不管。”顿了顿“嫂嫂可有墓志?”
“有。”八奶奶赶紧道“在家里,我……”
“不急。”十七奶奶拉住八奶奶,瞧得出对方是着急的紧“这样,我有一个主意,嫂嫂听听,得不得用。”
“快讲,快讲。”八奶奶一听,赶忙催促“嫂嫂讲的怎么会不得用。”
“如此,我就冒昧了。”十七奶奶斟酌片刻“嫂嫂只需要将这件事讲给九奶奶,请九爷做就成了。”见八奶奶犹自蹙眉,十七奶奶执起她的手“好比我们真定卫的娘子,总不能插手人家神武右卫的家务。可若让九爷来操办……”扇柄轻点茶汤,在案上画出一道水痕“将来七姑丈致仕还乡,总要日日面对同卫袍泽的。”
八奶奶恍然,却又疑道“可湖广路远……”
“修坟动土岂是小事?”十七奶奶掩口轻笑“九嫂若是明日就差人回老家传话,不过三个月,保管七姑丈要捎信回来。这可比我们出面,更合情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