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以往这时候,郑直已经开始在东阙内晨练了,可如今他却依旧未起身。人突然闲下来,会变得无所事事。不止郑直,太平馆内赉诏使团所有人都如此。没法子,哪个晓得那个白太监究竟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一群人来的。
郑墨吃过早饭,懒洋洋的走出后院,蹲到刘三身旁,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根烟“三叔也没睡好?”
“习惯了。”刘三回了一声,忍不住咒骂一句“肏……!”
郑墨听了也不恼,他晓得对方骂的是白石。要不是怕不周密,这院里想要做了对方的,可是大有人在“听人讲,还是个美人。”
正所谓近墨者黑,更何况郑墨名字都黑。这段日子他跟着刘三可是大开眼界,故而也荤腥不忌起来。
刘三一听,露出暧昧笑容“出门都要拿黑炭涂脸,他媳妇还是宁王妃的亲妹子。”
“可惜了……”郑墨还想讲几句硬气话,就瞅见张荣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赶紧和刘三起身,迎了过去。
“姓白的来了,要见中堂。”张荣走过来郁闷道“肏!老子以后不出门了。”
一早没睡踏实的他想趁着天亮,去瞅瞅安置在附近的外室,结果一出门白石就冒了出来。对方依旧用流利的土语和他打了招呼,然后要进太平馆。张荣再不情愿,也只能把对方请进来,然后来传话。
“俺去传话。”郑墨无语,转身进了后院。
张荣接过刘三递过来的烟,一边用火镰点一边问“三郎晓得十七太太跟前哪个丫头最得宠不?”
刘三一愣。
“俺家老大就要成亲了。”张荣晓得刘三误会了,解释道“老二也快留头了,那孩子日后也有个千户的世职,这不亲上加亲那。”
刘三和朱小旗两个光棍的勾当他虽然不清楚,却也晓得他们一个娶了三太太跟前的丫头,一个娶了十七奶奶的义妹。讲实话,这次出来,他眼界宽了,却还记得家里母大虫的好,故而就把心思打到了二儿子叶凤鸣身上。因为隔着一层,自然也没想着与郑直攀亲戚,而是打算要更实惠得。
“这事张同知还是跟俺们东家直接讲出来吧。”刘三憨憨一笑“俺讲出来就端不了东家的饭碗了,不讲最多被张同知那一句。”
张荣无语,却也反应过来,今时今日,指望着郑直吃饭的可不是一两个。点点头“那成,不过这事三郎先别提。”
“那一定的。”刘三立刻应了一声“张同知信得过俺,俺咋也不能没品。”
两人又聊了一会,郑直和郑墨走了出来。瞧得出,对方也没睡好。
“二狗哥跟俺瞅瞅去吧。”郑直有些意兴阑珊,张荣应了一声,跟着对方走了。
郑墨闲得无聊,又跟刘三闲聊起来,不多时昨夜在城外慕华馆值宿的朱小旗冒了出来“张同知咋阴沉着脸啊?”
“肏,姓白的又来了。”刘三扔给对方一根烟“又让张同知遇到了。”
朱小旗一听,嘿嘿嘿笑了起来“然后东家就躲出去了?”
“没有啊。”郑墨一听,反应了片刻“还是被那个姓白的请出去了。”
朱小旗撇撇嘴,也凑过来,蹲在二人身旁,在树荫下边抽烟“姓杨的昨个儿夜里撒酒疯,估摸着是听到信了,硬气了。”
如今赉诏使团依旧分居城内太平馆与西城外的慕华馆内。这几个月,刘三、朱小旗、田文胜还能够轮流替换,甚至赉诏使团的仆从都能有外出的机会,唯独通事杨琮被要求寸步不能离开慕华馆。
“整他一回?”刘三正心气不顺,立刻提议。
“都要回去了。”郑墨劝道“不值当的。”
“怕啥?”朱小旗却道“白让他沾光了,还想咋滴。”
郑墨一听,不反对了。这次的大功,不管使团内参与的没参与的,按照十七叔的意思,都会报功。想来朝廷也不会吝啬,如此,姓杨的就可凭借这次平白升转一级,若是走走门路指不定就是二级。
于是,皇明大通事锦衣卫指挥使杨琮中午就被人堵在了慕华馆不远处村落土人家的被窝里。因为他穿的是土人衣衫,故而被一群土人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自知理亏的杨琮一开始还想息事宁人,甚至不敢暴露身份。奈何中途就后悔了,想要亮明身份求饶。奈何土人听不懂华言,根本没人理会。直到汉阳府衙役接到消息,准备将淫贼带走入监,才有人听懂了杨琮的求救。
“咦?”田文胜闻讯大怒,特意带来了使团各个管事,坚决要严惩败坏大明声誉的恶徒。却不想刚刚到地方,就有人认出了杨琮“是大指挥!”
“住口!”骑在马上,正和土官交涉的田文胜一愣,斥责道“胡扯啥?大通事一向洁身自好,咋会如此?”
一众管事顿时噤若寒蝉。
“去认认。”田文胜慢条斯理道“是俺们的人,你们就领回去,不单单这个人,你们也别想跑。不是,俺们也不背这口锅。”
土官赶紧用半生不熟的华言讨好道“若是顽民败坏天朝声誉,本官定当严惩不贷。”
田文胜满意的点点头,一边注视一众管事在同来的几个大汉将军催促下凑过去认人,一边递给土官一根烟。
管事们心有顾忌,故而哪怕认出杨琮,也不敢相认,只是撇清“不是俺的人!”
杨琮已经被打的伤痕累累,面对离着八丈远的田文胜,还有近在咫尺却不肯相认的一众管事,生怕再错过保命的机会,拼力大喊“田百户,俺是大通事杨琮啊!”
正抽烟的田文胜一愣,轻踢马腹来到杨琮近前认了认,赶忙跳下马“真的是杨指挥,快快快,解开绳索。杨指挥咋跑出来祸害良家……”
杨琮又怕又恼,再加上刚刚被土人一阵收拾,此刻听到田文胜这句话,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郑直傍晚回来后,听到此事,哭笑不得“都成仇了,还留着他过年不成?”讲完进了后院。
郑墨赶紧跟了进去,刘三嘿嘿嘿笑着转身走了。朱小旗则蹲在墙根,拿出烟点上。片刻后,郑墨走了出来,关上后院门,凑了过来。
“这大君啥意思?”朱小旗为郑墨对着火“俺们管事的时候,也不见这般殷勤。如今要走了,来送东西了。”
“估摸着怕姓白的不好伺候。”郑墨虽然和朱小旗亲近,也晓得啥该讲,啥不该讲“要不要把姓杨的他家……”做了个下劈手势。
“不用。几千里路,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他自个做的丑事如今都晓得了,家里能不能袭职都没准,哪敢揪着不放。”朱小旗做这种事多了,也有心得“等回去墨哥跟着俺去他家瞅瞅。他家是做通事的,好东西少不了。若是杨娘子可人,也过过手。”
郑墨也不是初哥,没有拒绝。
二人正闲聊,院里传来了动静。朱小旗一愣,看向郑墨。东家做那事的动静一向很大,可刚刚进去的……
“穿的男装。”郑墨见此,晓得对方误会了,也就不再隐瞒,解释一句。
朱小旗嘿嘿嘿又笑了,这二日东家可没睡安稳。
“俺咋瞅着张同知今个儿心绪不宁的?”郑墨听着里边的动静有些心痒,干脆没话找话。
“好事。”朱小旗犹豫片刻,低声道“墨哥只当不晓得。张同知正张罗着给他二儿子向东家提亲呐。”
“俺家大姐?”郑墨立刻想到了修叔的闺女“不是定亲了?”
“哪啊。”朱小旗解释道“张同知是个实在人,人家想求太太跟前的大丫头。”
郑墨一愣,突然想到了他这一阵琢磨的状元功名“那是谁啊?”
“不晓得。”朱小旗也不隐瞒“俺估摸着不是顶簪姑娘就是满冠姑娘。太太跟前,最体面的就是她俩了。”
郑墨对十七奶奶跟前人还真没接触过“俺听人讲,顶簪姑娘是后院的贤内助?”
“墨哥。”朱小旗这次不敢胡乱开口了“啥意思?”
“……”郑墨尴尬,片刻后硬着头皮道“四叔瞅着俺配顶簪姑娘成不?”
朱小旗脸色顿时舒缓下来,接过郑墨递过来的烟,对着。也不给个痛快话,只道“顶簪姑娘百里挑一都讲的低了。”
郑墨没听懂,这意思是夸顶簪是个大美人还是讲他配不上呢?
只是朱小旗岔开了话题,郑墨无奈,只好与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了起来。
三更天的时候,一顶‘轺轩’被抬出了太平馆。
郑直躺在竹簟上点着烟,一边回味刚刚的滋味,一边看着手中的封套。齐安大君倒是个妙人,竟然找了一个绝色半老徐娘给他送了过来。想要求他成全信中之事,奈何郑直去意已决,也不认为齐安大君值得他向白石妥协。原本打算将这美妇留下,奈何对方逼着他答应,否则宁肯死也不留下。郑直无可奈何,只能放这美妇离开。
伸手将封套凑近烛台点燃,郑直看都没看封套里的内容,毕竟一切都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慕华馆传来消息,杨琮昨夜伤重而亡。郑直叮嘱刘三把杨琮送去化人场,然后找地方处理。使团身负皇命,哪能带着这种污秽之物回去。郑直则又被冒出来的白石拽走,继续开始实地考察汉阳的一切。
“埋啥?”晌午的时候,被刘三替换的田文胜回来了“直接扔进东司扬了。”看郑墨有些不忍,直接道“这不做人的是旁人的探子,记东家跟俺们的黑账呢。”
原本他打算草草了事,还是刘三经验老到,特意搜了搜。然后就发现了那些杨琮亲眼目睹或者道听途说记录下来关于东家的各种事。田文胜暗呼侥幸,这些东西若是被无关紧要之人得到了,最多就是风言风语。可若是落到了有心人手里,可就是祸害了。故而他对杨琮也就不愿意给一点体面,毕竟对方此举是要毁了东家,也断了他们的前程。断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还想要啥体面?
郑墨一愣,刚刚那点恻隐之心立刻消失不见“肏!便宜他了。”
“谁讲不是呢!”朱小旗立刻赞同“等回去,就去他家。”
“俺也去。”田文胜立刻道“听人讲他媳妇可俊了,那俩儿子也不丑。”
昨个儿夜里他在慕华馆坐营,故而晓得更多。
郑墨一口烟吸岔了气,咳嗽起来。昨夜他只是图个嘴上痛快,可没想着真如何。杨琮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哪怕就是个不得用的,若真的出了事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京师那多小倌馆,无名白,有的找了。”朱小旗自然清楚田文胜啥意思“不过那样他的同宗就该抢家产还有世职了。”
“那要不等杨娘子有……”田文胜闻弦而知雅意。
郑墨听着跟前两个对他友善的同袍讲着各种恶毒的主意,有些无语“俺先来。”
这两个月他固然是跟着刘三等人长见识,可也真的长了见识。故而很多他之前讲不出的话,如今可以没有任何磕绊的脱口而出。许多他之前抗拒的事,也能坦然接受。
傍晚时分,郑直再次孤零零的回来了。今个儿他又被白石拽着在汉阳城转了一整日。讲起来惭愧,对方是他见过的,第二个做事认真的人,第一个自然是那个冒充襄王府校尉的教匪。反而无论是大明的官还是这里的官,更像是游戏人间。
也正是这两日跟着对方四处转悠,才让郑直看到了这里真实的一面。齐安大君真的是在做事,虽然很多决定事倍功半,可郑直从这些政令瞧得出,对方是想做好领议政的。这一点不光郑直看到了,白石也看出来了。奈何齐安大君的身份决定了,他只是个过渡。
瞅了眼守在后院木影壁旁的郑墨,郑直瞅了眼院里那台轺轩,不由无奈。卿本佳人,何苦来哉。
第二日不等醒来的郑直感叹嘴角的泡又消失不见了,郑墨走了进来禀报“叔父,那位白大监又来了。”
郑直惨叫一声,躺倒在竹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