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哭了好久,忽然一个声音道:“清心你干嘛哭?我又没死,现在活得好好的!”此时月光凄然照着震后的废墟,只见远山不再叠翠,在黑夜中显得孤零冷寂,尤见那座雷锋塔倾斜,昭示世间的多难!
清心回首不见有人前来,心中纳罕,不由得惴惴不安,心疑有鬼,神情不免露着张惶。忽然有人用手拽她衣襟——原来是袁大哥此时醒转来。袁承天此时心脉被适才的大地震所震动苏醒过来,元神归体,所以可以说话行动——可是清心却不知其中情由,不免惊异!
袁承天见她犹有怀疑,便坐了起来,月光照耀之下依旧可见他英气迫人,虽然有时时不与我,可是他究竟是天煞孤星,不比寻常,所以命途虽??不平,亦有罹难与忧患,然而他总是不甘人下,因为他内心流淌着袁氏后裔尽忠为国的血!所谓一脉相承,因为袁督师的高风亮节感醒后世多少的人!
清心见袁承天死而复生,不由得又是喜极而泣,:“袁大哥你为什么要吓我?清心是真的好生担忧你有什么危难,如果你真的……”她忽觉得自己怎么无由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在这生死攸关之时真的不应该,于是便住口不说。袁承天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安慰于她,所谓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其实世间万物,大道通行,所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皆有所因,非是一端!而今杭州这场大地震,昭示着世间多厄,于世间之物茫茫不可知!
袁承天拍去身上的尘土,看到四周残景不胜唏嘘,说道:“上天不怜万物哀!我不独有世人心!人生到头终是空,万事相争土一堆!世上荣辱百年间,不问世事问苍天!”清心见他又是悲天悯人,心道:袁大哥从来心怀天地,怜悯众生!而他从不为自己的苦难而哀愁,仿佛只有别人的苦难才是苦难,而他自己的苦难他却从不向人说,只是深深埋在心底!也许袁承天一生孤苦无人诉说,别人虽贱视于他,可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世间的苦难他又不是没有尝过,再多一次又何妨?
袁承天见清心神情之中透着悲苦,仿佛已洞悉世间万物,对世上之事以乎不再萦于胸怀,可是到了实际情况却又实在放不下心中那份执念: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轻轻握住清心的柔弱无骨的手,眼睛望到她的眼眸深处,见她眼眸之中满是忧愁毫无欢乐可言——其实他哪里知道便在大地震前一刻额驸海查布已被傅传书所杀,只是他在昏迷之时于万事皆无所知,所以他不明白清心这痛苦的缘由!虽然那额驸海查布不是正人君子,可也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只是不愿见到清心芳心暗许,所以处处查察清心的行踪,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的缘由!至于袁承天的大师兄更是执念于清心,因为一见误终生,因为世间情之一字,不知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有时让人牵肠挂肚,难以割舍;有时让人因爱生恨,余生再不相见;有时终生执念,无法忘怀!一生都在思念中!
清心斜倚在袁承天的肩臂之上,已是呼息可闻。她见袁大哥星眸朗目,神情坚毅之中透着无比刚强!她知道袁大哥一生的执念便是想着明室江山!——可是实际情况是袁门现下已是四面楚歌,前有朝廷官军及各地方有司衙门缉拿,后有江湖帮派作崇,想要背后一刀,因为他们不愿见到袁门自命清高,不愿随波逐流,这样一来反而显得他们这些江湖帮派庸庸碌碌,毫无作为,毫无担当;他们岂能让袁承天承当这天下侠义之名,所以便和朝廷联合绀制袁门势力,不欲做大,这也是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
袁承天也从不怪罪他们,因为趋吉避害本是人性使然,自己也不能过于苛求别人,只要自己自律,不行恶人之事也就是了!他亦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可是他终究难以践行!他知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话的底蕴,虽然有风雨,但是亦有光明!因为心中有盏照亮前途的灯,指引前行,再无忧愁!
清心知道袁承天不比寻常人,内心有远大前程,奈何时不与我,也许只有罢手,相忘于江湖。她忽见袁承天长长叹了囗气,便问他为何忧愁?袁承天望着远处破碎山河说道:“清心你说世间一日死去多少人?又生出多少人?”清心道:“出生入死,世之常情!这又有什么分别么?”袁承天道:“我想世上之人有碌碌无为,空活百人,有人英年早逝,却是封狼居胥,其祭告汉军阵亡将士,可说是从古未有!”清心知道袁大哥口中所说这位击败北方强领匈奴的汉家将领乃是不世出的少年英雄霍去病——十七岁领兵出征,二十三岁英年早逝,可说这位天之骄子如果不是早早而逝,只怕西汉疆域几达北海,只是天不佑人,以至汉朝年年被匈奴侵拢,不能一劳永逸!当时汉武大帝也是为其旌表,封其后族,极尽恩典!
清心见他说的郑重,知道睹物思情,又触发他的壮怀激烈的念头!她轻轻摆弄衣襟,轻声说道:“袁大哥,军国大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为何不可以放下,咱们一起远走天涯,不再顾恋红尘?”袁承天见她说得郑重,可是他内心依旧无法接纳于她,因为在他的固有认知中世俗礼教终究是不可逾越的界线!虽然他内心是执念,可是他的执着放不下,虽然清心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不能够,因为世俗的无形枷锁将世人完全束缚起来,没有挣扎的理由,似乎只有坐地为牢,再也不可以挣脱这世俗。这也许是他为人处事的原则,他不管别人如何行事,他只照自己的想法去作,不管世俗如何看他!
袁承天见清心犹不肯罢休的样子,心想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现在还有袁门几位元老被有司衙门所羁押,可说生死未卜,我怎么可以置之不理?那又岂是我袁承天所为?清心岂有猜不透他的心思,知道袁大哥侠肝义胆,急人所难,要他放手不管几乎是做不到。她本来想此次见到袁承天可以晓之于理,动之于情,让他可以放下袁门事业,二人携手忘情于江湖,不再过问世上荣辱!可是现在看来袁承天似乎不愿于自己双宿双飞,一心只念着他们的袁门,对自己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其实不是的,他的内心是充满着眷恋,可是怎么能以私废公?袁门元老可是袁门的股肱之臣,于袁门有功,而且遭难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置身事外!
清心见袁承天心意已决,自己再多的言语也是无用,只有黯然失神。她起身看了看那低弦的月,又见袁承天神情之中又有十分的落寞,知道他定是下了大决心,否则也不会十分痛苦!
袁承天见她要去,心中亦是万千苦痛一起迸发,不知道她去往何方?清心见袁承天再无留恋自己之意,知道他依旧以袁门为要,至于自己只是末节,并不十分主重,似乎自己在他心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岂难道一开始便注定他们今生不可以在一起?难道要他们余生都在思念中过活?要他们苦苦捱那苦时光?要他们一生的思念都在回忆中难以自拔?
风吹散她的发,遮住了失神的眼眸,无力地看着远方!原来人世间最苦不是辗转苦难中,而是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世上再无一人可以完全置身世外!也许此生不过悠悠大梦一场!谁人可参透?谁人可逃离这罪恶的渊薮?
袁承天心亦是乱的很,不知为何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只有乜呆呆看这清心郁郁而去!忽然心中起了一个怪念头:如果当初不相逢?哪来这千头万绪的愁苦?正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种滋味在心头。他本意上前欲挽留清心,可是也不知为何双脚却似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心中的那个想法却无力驱动他前去,也许一切都是虚枉,一切皆是幻象,犹如世上荣华富贵都如云烟一般逝去,只有人的侠名留在世上传说!
清心见袁承天再无出言相留,亦是神伤不已,狠下决心离开此处,从此而后再不与袁承天厮见!也许她已心灰意冷,因为额驸海查布已在地震之中落入地缝之中可说是尸骸无存,这一切根由都是傅传书所至,是他处心积虑要害海查布,今日得偿所愿,只可惜他依旧得不到清心——因为在她心中只有袁承天,再也容不下旁人,只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再有便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杭州将军府灯火辉煌,因为有九门提督傅传书的到来,所以杭州将军巴颜也不能过于托大,只有降阶而迎——因为他隐隐听闻这傅传书很得恭慈太后的赏识,也许因为他年少有为,也许是他英俊不凡,透着玉树临风的姿容——要知道赵相承年轻之时可说是相貌在世无出其右,所以当年的白莲宗的白莲花心仪于他——其实当时白莲花亦是容颜绝世,长成之后亦是颠倒众生的人物,只是她是邪派妖女,所以有时性情不免乖张为人所不喜,可是两个终于暗生情愫,以至有了傅传书。傅传书的形容自然承袭了赵相承,而性格却秉袭了白莲花亦正亦邪之气,而且邪气多于正气,再加他内心狭隘以至做出种种不义的事情,只是他本人丝毫不觉得卑劣,反而以为自己计谋百出,将来可以君临天下,私下不免自大为狂起来,只是他目下权力有限,否则便是为害天下的元凶!
这杭州将军一向对汉人将领有偏见,在他的固有认知中如洪承畴之类的人居多,所以多对手下的汉人的官兵不待见,因为他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今次降阶相迎于这九门提督傅传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内心瞧他不起,认为他既是昆仑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便不应该违背门派的宗旨而甘心为朝廷做事,所以内心不免轻视,心想你也只不过是倚恃自己俊逸出尘获得太后的赏识和擢升,否则只怕不如寻常人。可是他生气也没有,恭慈太后偏偏赏识他,几乎对他言听计从,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傅传书对他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岂有不知他内心的想法,只是佯作不知,心想你看我汉人不起,我偏偏让你不能如愿!席间巴颜问及傅传书为何从装简行只是一人前来?傅传书却道只暗中受太后的懿旨前来杭州协同他这位杭州将军共同办理袁门事务。巴颜听了不觉一怔随既内心不由起了寒意,心想原来我身边竟潜伏着太后的眼线,还好我已将此事上书皇上,否则可要背蒙蔽圣聪之嫌,不免祸及己身,想想能不后怕。
傅传书见自己一语中地,让这巴颜将军受惊,心中不免得意,心想你也有恐惶的时候?巴颜将军的神情也是一闪而逊,又胡乱说了些话,便觥筹交错盖了过去。末了傅传书说要带这几位袁门元老拿去京都交有刑部勘问!巴颜将军听了也不能拒之,因为这是太后的旨意,自己无由推辞!其实他本意是自己勘问情由,然后上书朝廷这便是大功一件,可是现在这傅传书却要拿去京都交由刑部,这功劳无形中被他夺了去,自己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得罪袁门,可说有罪无功,得不偿失,心中不免郁闷,可是也是无法谁教人家是九门提督且又是太后眼前得意之人呢?只有自怨自艾!
袁承天见这清心远去的背影有千言万语只是无法说出口,心想自己和清心暂时的分别又算什么?想想天下人的苦难,有人辗转在苦难,有人乞食于风尘扑扑之中,还有人在饥饿的边缘中;自己似乎也无太多理由为自己开脱。山麓之边的残破让人心中生起悲哀。他不知不觉又到西湖边上,见那几处军营,心想他们设置军营以防民心生变,本也有情可原,可是却无辜扼制了他的思想,纵观这百多年间文人都去研究经石之学而于其它学问无人去研究,那是不被许可!
袁承天见这西湖似乎从古而今都是存在的,似乎从未改变,只是生民生生死死,来了去,去了来,往复不变。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悲哀,想要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抒胸中情怀!想这西湖左近的岳王庙,不由感慨丛生,自古而今忠义之士总是不得善终,不知是天意是人为?由这岳武穆想到袁督师都是概莫能外!不由得长啸连连,直震得湖水似乎也颠了颠,出了胸中郁闷之气才觉得畅快,心想人生但教性之所至才是适意!又何必管别人说长论短,如何看待!
忽然又见前面隐隐有许些人在趔趄搀扶着艰难前行。袁承天心想定是地震之后受灾的民众——他们依然大屋倒榻无有居所,只有逃难而来。一时他对西湖的感慨无影无踪眼见有人腿脚受伤,便从怀中取出跌伤药分发给他们。这些灾民见这少年以药相赠自是感激涕零,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有人大发好以药施舍!袁承天心下好奇,左近应该有药铺——他们是悬壶济世,不是应该救死扶伤么?怎么不见出手?这些灾民见袁承天相询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将实在情形说出来:原来地震发生之后城中大药铺不是开门施舍药物,反而紧闭门户只作不见,早将那悬壶济世的牌匾丢到东洋大海,灾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含悲忍恨迤逦出城去往他乡!可说背井离乡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可是生逢灾年他们也是无法,只有苦捱再无他路!袁承天得知情由,心中不由发怒,心想世上人心之恶竟至如此?
忽然灾民之中有个与他仿佛一般年纪的少年哎呀一声晕倒于地。袁承天借着月光可见他腿部受伤,大约是失血过多发生晕厥,便不加思索将他盘膝于地,以手抵他命门穴,以本派的内功心法传他内力以续其命——其实这少年于性命本无大碍,只是元神暂失,看似无关痛痒,但若是一任发展,势必性命危殆!袁承天于此中要害关系自然明白,所以及时出手以防他气息殆尽便返魂乏术了。灾民之中哪里知道这其中窍要,只是好奇他为何不施汤药,反而做这劳什子的无用的功夫,其实他们却那里知道这是昆仑派的无上内功心法可此那些丹药强之千倍,要知这内功心法气息在其体内所到之处便可以随时打通受滞的脉络,让其肢体可以自由活动,人才可以呼吸不止有了生气,否则呼息一停,便再难续命!袁承天自然没有余暇功夫去向众人分说,其实说也无用,因为他们尽是寻常之人,怎知这人生玄机之窍要?
又过盏茶功夫,这少年已是性命无碍,只见他容光焕发,透着生气。袁承天这才收手,众人见状纷纷致谢。袁承天以手为礼,内心却想:世人苦难方多,正不知何日才是太平之时!
待到天明,他觉得自己筋骨疲惫,说不上来的酸楚,大约是一夜奔波所至,所以径到岳王祠中歇息。因为是震后救灾,所以既便有人见他也多是不注意。他来到祠后的天井,但见屋舍依旧,不因昨夜地震而毁,又见远山黛色逐渐从茫茫之中清晰过来,再看岳王祠在朝霞的照耀之中可说是威严尽出,再想着岳王尽忠为国的志气让人肃然!——可是京城的袁氏宗祠却是命运多舛,先是摄政王下令毁坏,后来在嘉庆皇帝的主持下修缮,可是已不是先前的模样,好在宗祠还在,可是自从大师兄傅传书擢任九门提督以来,便在恭慈太后面前谏言要毁袁氏宗祠,只是太后一时不允,倒不是她敬重这位汉人大英雄,而是虑及一旦毁了这宗祠,只怕天下再起纷争——因为这袁氏宗祠所供养的是袁督师的生前事迹和遗物,如果朝廷一旦毁了宗祠,只怕天下人心思变,惹起祸端!袁承天对大师兄的行为甚为厌恶,心想:你非但不行正道,反而还要毁了我汉人心中的敬养,可说是天理不容!其实他知道大师兄的野心不止于此,似乎还想着君临天下!其实以他之能既便得有天下,恐怕也非善事,因为其心险恶,处处透着暴戾,那将是天下所有人的梦魇!自己要劝他归于正道,可是他从来不以为自己所做之事是邪恶,反而执迷不悟,非要一意孤行不可!他也是无法,因为大师兄已入魔道,可说已是走火入魔,一时不能自拔,只有将来烈火焚身,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方——那也是他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
又过二日,这日日头正午,他走出岳王祠,但见山边尽是行人便厕身其间,听他们说话。不妨听到了传言说是傅传书已押解袁门元老去了京城。他心中不免一惊,心想大师兄这是想向恭慈太后邀功请赏,自己可不能多所停留,否则一旦入了刑部那便是杀头之时,因为以恭慈太后的行事作风她决不会心慈手软,所以他再顾不得去寻清心便胡乱上了一艘去往京城的商船,起先船老板不肯搭载一个陌生人,因为怕是歹人,可是架不住袁承天的十两银子的诱惑,便答应让他上船。
接连数日都是南风,所以商船行在运河之上顺风顺水,便是水手也可以剩了不少力气。袁承天在舱下耐不住寂寞,便走上大船甲板,但见数日来风和日丽,阴云渐散,心头的郁闷也渐渐消亡,只是心底依旧担心着清心,生怕她一个人在杭州城中受难——因为她自小生长皇城大内,不知江湖险恶,更不懂人心如鬼,世事如棋,只要一步行错是是满盘皆输,甚而有时搭上性命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为了袁门元老的身家性命,他只有忍下心来,因为在他内心之中袁门的安危始终是至关重要,至于清心……他只有放在一旁,暂时不去理会,倒不是他少情寡义,奈何分身乏术,也只有二选其一,勉为其难了!
不意这商船之上竟有一少女,从水手口中得知是船老板的家眷,也就不置于怀了。此时冬日已尽春天将至,所以既使寒风也不伤人身。运河两岸的田中已有农人春耕,还时不时有黄莺绕船鸣叫,更可见两岸的柳树已萌新芽,透着新绿,让人倍感生机。袁承天目之所及,见这景物怡人,心中不免便想如果有一日自己可以和清心两个人可以不问俗务,在这青山绿水之中那该是多么惬意之事?可是,至于实在情形只怕难以做到,因为世上之人无一人可以完全置身世外,只有在这无尽的尘世之上苦捱这无尽的苦难生涯!
这日夜间忽见前面一艘大船横于运河之上,只见船桅之上悬挂着一面迎风招展扑啦啦作响的黄龙旗——可见是艘官船,且又听到这大船之上传来兵器的响声,又且夹杂着呼喝之声,显见是在厮杀。袁承天心中一动,心想遮莫是大师兄的官船在此被江湖帮派劫杀?他此时身在这商船之上不得其便,因为相距甚远,因为害怕惹上无妄之灾,所以这艘大商船选择避而远之!袁承天心下着急,看看左右不见有船驶去,便顺手抄起船上一块木板弃于河面之上,他则跃下大船立于木板之上倚仗自己武功内力向着那官船驶行。待得行近,便自凌空而起,于半空之中接连一个转身,轻灵灵地落在这官船之上,只见有人正与官船之上的官军厮杀,似乎不落下风,因为大船甲板之上已是死伤不少的人,鲜血横流甚是狼藉不堪,且又腥膻四起,让人中者欲呕!
众人见有一少年飞身跃上这大船,都是吃了一惊,因为这大船之上坐镇的正是傅传书而与之厮杀的则是袁门的四大堂主中的丁宽和朱啸山——原来他们虽然说已脱离袁门,似乎以后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奈何心中依旧放不下袁门,毕竟他们都是热血汉子,古道热肠,听闻傅传书押解袁门元老要去京城送入刑部勘问,那么不问可知定是有死无生!他们岂能坐视不理,于是招呼左近志同道合之士驾船追击官船,以至发生械斗各有生死,而在这最为紧要关头袁承天赶来,可说是正当其时!
丁宽和朱啸山双双向少主拜了下去。袁承天上前双手上托,口中却道:“二位兄弟请起,不必多礼!”丁宽和朱啸山心中一暖,不觉得心中有愧,因为当初他们一心离开袁门而少主并不苛责他们,因为他知道万事不可强求,一任自然;而今少主不念过往之事,依旧亲如兄弟,可见少主心中依旧视他们如手足,并无嫌隙,不觉得先前有愧于袁门。
袁承天将他们好生安抚,这才转身看向大师兄傅传书,只见傅传书不嗔不怒不喜不惊的样子。袁承天依旧尊他为大师兄,因为长序辈份不可僭越,虽然大师兄行事不免偏颇,有时更加不合乎江湖规矩,可是他们毕竟是师门师兄弟,所以不能坏了礼数。
傅传书见他向执手叩礼,挥手道:“袁师弟你今次所为何来?”他明知故问,惹得朱啸山和丁宽又要磨拳擦掌再上,还好袁承天止制。他上前一步,说道:“大师兄你无故拿我袁门几位元老要去京城邀功请赏,只怕此事不妥吧?”傅传书冷哼一声,说道:“这又什么打紧?袁师弟不是我说,袁门本来就是朝廷海捕公文要拿的忤逆乱党,你是元凶,非但不加约束他们,私下还纵容他们杀官造次,岂不是形同造反?我拿他们有什么不对么?”袁承天听了心中不免气不打一处来,愤恨道:“我袁门替天行道难道还错了?你要拿他们去京城只怕不成?”傅传书道:“袁师弟你要劫杀官船,不怕恭慈太后震怒将你表氏宗祠夷为平地?”袁承天道:“这岂非就是你心中所想的?你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泯灭良知,我却不可以,因为我知道天道好还!”
傅传书听了这句话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过了好会儿这才收住说道:“天道好还?袁师弟你竟也相信?那么你说当年分食袁督师那些人是否得到了天道好还?他们还不是一个个活得此谁都好?便如现在你流落江湖,落身草莽,可说流亡天下,试问哪里是家?你要当你的大英雄也由得你,只是荣华富贵却与你无缘,你也只有悲苦在这世上,怎如我现在已是九门提督,位高权重,人人都要仰视,看谁敢说半个不字?”他一时说得意气风发,一幅睥睨天下的气慨,仿佛目中无人的样子。
袁承天见他自大成狂,已是心入魔道,无人可以唤他入正途,因为心智已失,没有是非关念,所以已是不可救药!他不觉内心忏悔因为师父所托付之事自己竟然无法完成,只有眼看着大师兄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以至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师父在天之灵有知不知是恼是恨抑或无地自容——堂堂昆仑名门大派沦落至今日不堪之地步,谁之过?
此时丁宽和朱啸山见这傅传书自大成狂的样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心想都是他一力撺掇当今恭慈太后,以至让袁门陷入左右被动的困境,且又野心勃勃,想要得有天下,可谓狼子野心,若然他志可成,那么天下又将陷入洪荒时代,所以今日务必要除之,不能让他得意,可是少主似乎对他这位掌门大师兄心中犹有余情,似乎不忍拔剑相向?可是少主他哪里知道人家压根不领他的这份情,只是想着如何毁了袁门,因为现在似乎袁门成了天下大害——非但朝廷视之如眼中钉,肉中刺;而且天下江湖门派也视之如仇雠,仿佛如芒在背,因为有他袁门独树一帜,高风亮节便显得他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江湖人士品行低下,不堪大就,无形中将他们有意无意中比了下去;一时袁门成为朝廷和江湖势力两派的共敌,以至袁门陷入危境,门人弟子之中便有人心志不坚,有了私心以至今次杭州袁门总舵有弟子告发,袁门中几位元老悉数被丐帮和朝廷两股势力夹攻,情势危殆,孤立无援之下被虏去,由此而见袁门中弟子眼见江湖风云诡变,似乎袁门大势已去,再无回天之能,似乎只有退隐江湖,除此再无良策!其实袁承天也不是不知道袁门困境,他们在别人眼中成了格格不入的怪物,别人自然不能理解他为何苦心孤诣去行那不可能之事,为什么不可以随波逐流与众人无异?可是他不想浑浑噩噩就此一生,心想也许气数未尽,自己袁门一切都是徒劳?这时便不免又想起了先祖袁督师在那国破家亡之时,满腔孤愤,以至有那命志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去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的遗愿,只是可惜当事之时无人知他碧血丹心,只以为自恃清高,不与俗同,所以世人多不知他的一腔孤愤的原由,以至误解于他;百多年以降当年他的遗愿才被所理解!不知道这是英雄的悲哀还是世人的悲哀?
袁承天见这丁宽和朱啸山想要出手对付这傅传书心想你们哪里是他的敌手,适才你们对付那些寻常官兵自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对付我掌门大师兄只怕未必能够,所以他自然不能让他们两人轻易犯险!只是便在他这迟疑之间,丁宽和朱啸山已是双双出手,他们不再顾及少主的情谊,心想杀恶人既是行善念,现在也顾不得其它了!
傅传书见丁宽和朱啸山联手而上心想对付你们我可用不着顾及,对付你们少主我也许我会有所顾虑,至于对付你们我可用不着顾念情义,所以他出手不再有所顾忌,招式开合之间尽现凌厉,处处都透着杀机,想要一招将对方悉数毙命于掌下。袁承天岂有看不出大师兄的阴毒招式,想要出手可是三人此时辗转争斗之间,已容不得旁人插手,若贸然插手势必被其掌风波及,非伤既死不可!他纵然身有武功也不能轻易加入争斗,否则便是伤及任何一方。无论伤及谁都是不成,因为一方是大师兄,而另一方则是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所以只有觑准时机,两下调息不伤及任何一方为要,否则……便在他这思想当口,只听得丁宽和朱啸山低吼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呻吟……袁承天再看时已见傅传书手中轩辕神剑已洞穿丁宽和朱啸山两人的小腹,已是血流如注——而他们两个虽受如此重创,竟不少吟,透着英雄气慨,——因为既便死他们也不愿意堕了袁门的威名,又且少主在旁掠阵!
袁承天见两位堂主已是返魂乏术,心中自是巨痛不已。傅传书抽剑在手,竟不少看,因为他知道丁宽和这朱啸山已是再难生还,所以竟不少顾,用布拭去剑上血渍。丁宽和朱啸山已是气息微弱,可说是气若游丝,离世也只是刹那间事。袁承天心中已是愤怒已极,眼睛似乎都要喷出火来。傅传书竟丝毫不以为意,心肠竟冷的可怖,也许在他心念之中只有功名事大,至于其它的事也就无关紧要了!
傅传书长剑一指,说道:“袁师弟你还不授首更待何时?”袁承天见他手中分明拿着自己的轩辕神剑行杀人之事,心中毫无愧疚之色,心想也许师父说的对杀恶人既是行善事!再者这轩辕神剑本是我之物,今日也该物归原主了!他心意已决便从地上捡起朱啸山的青钢剑——虽然此剑也只寻常,可是在武功高强手中便可化为杀人利器,有时势不可挡!
傅传书长剑一指,低声喝道:“袁师弟今日你我生死与之,且看谁死谁活!”言罢便长剑向着袁承天当心便刺,长剑挟持着凌厉的风势,卷起大船甲板上的破木屑四下乱飞。袁承天心系丁宽和朱啸山的危势,所以出剑也是丝毫不留情谊——只因我以仁义待人,别人视我如无物,这岂不是欺人太甚?所以他出招已是用上了全身之武功心法,今日势要一决雌雄!
余下官兵都拭目以待,他们谁也不可以随意出手,既使出手也是无用,因为当世两大高手争斗之间岂容他人插手,所以不能够出手,也许出手便遭横祸!丁宽和朱啸山虽然气息微弱,然而一息尚存也要看这少主如何败这傅传书为江湖除害!
傅传书长剑所到之处,已是迫得人呼息也难。轩辕神剑虽在他掌握之中然而却不是随心所遇,因为此剑是识得主人——它是有灵性的,认为袁承天才是真主,所以虽然剑在他人之手,而剑之灵性还是寄于袁承天之手。所以剑之所及总是不能随心如意,而袁承天的青钢剑虽然是寻常之剑,然则在他手中却可以婉转如意,剑之所及并不逊色。
傅传书想要一剑洞穿袁承天却是不能,因为手中之剑似乎识得主人,所以往往差之分毫不能成功,心下不免心浮气躁,于是躁进杀招。袁承天出剑不急不徐正是要他心浮气躁,然而制其要害!忽忽几十招已过,袁承天忽然一招“天外有雪”横向傅传书的脖颈削去。傅传书自然不能受戮,于是乎长剑一竖,当地一声两剑相交,火星闪烁之间已是成败已分,只见袁承天忽然欺身而近,于旋踵之间点傅传书胁下的章门穴——是为人身最为紧要的穴道是为死穴,如果出手重些便置人于死命;袁承天不欲出手杀人,所以出手虽快而下手则轻,因为他还不想置大师兄于死地,虽然他也想杀了这大师兄为丁宽和朱啸山复仇,可是到了最后的关头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因为他还是柔弱之心,悲天悯人之慨,也许终极一生他都是怜悯世人多于怜悯自己,这也是性格使然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