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忠手上的鞭子微微颤动,另一只手握着缰绳,只肖一抖,那马儿必定要冲过人墙。
见他样子,两边的壮年男人们纷纷举起手上的刀棒。
双方眼见要起冲突。
一个半大孩子像只猴子似的冲到车帘子前伸手就掀。
只听他脆生生喊道,“爹,帘子被钉住了。”
所有人一下将桂忠和两个侍卫围在正当中。
人群后走出一个壮年男人,一脸愁苦,缓缓冲着桂忠抱拳,“大人,里面可是沈贼?”
……
“在下葛壮,定州人氏,家中田地房舍皆毁于洪水,身无余粮,只能带着老母与孩子投奔到兴州。”
“兴州钦差贪贿吝啬,连身强力壮的男人都抢不到一点赈灾粥,抢到也是稀汤寡水……”
葛壮擦把脸,继续说,“我与邻居结伴而来,互相照顾。分粥时,他帮忙照看老弱妇孺,我去抢。”
那一日,葛壮去抢粥,突然那天涌入兴州大量灾民,大家不按秩序一拥而上。
葛壮身兼两家抢饭的任务,很慌张,大量人开始拥挤,有人喊叫,说粥已见底。
人们疯狂起来,现场犹如沸腾的水。
拥挤、打骂、有人倒下、有人受伤、大家互相推搡……
等葛壮冲入人群,抢到一碗薄薄的稀汤,他护着那碗汤,回到家人本应该等着他的位置。
那里空空的,铺的稻草乱七八糟,已经看不出是人住的地方。
他心急如焚,连邻居也不见了。
那碗汤被他护在手上,又不敢随便放下。
只能如被架在火上烤着等待。
终于官兵赶过来,平息了乱子又说要加几大锅新粥,请大家等待。
所有人都知道,加的粥饭并不够这么多人分发。
纷纷摩拳擦掌,打算冲上去抢。
忽听有人喊,“死人啦!!”
葛壮再也顾不上手上的稀汤,把碗塞给旁边的人,自己冲向人堆。
他母亲跪在地上,哀哀地哭,不停抽打自己耳光。
他上去先拉住母亲,地上躺着他的孩儿,已经被人踩死。
孩子鼻孔里流出鲜血,眼睛半闭半睁,带着迷惘,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身子上净是脚印。
整个人裹满了泥浆,像个没来及上色的泥人儿。
邻居这才跑来,哭道自己被灾民冲散,一转脸就找不到葛壮的老娘与孩子。
赈灾现场爆发出男人低哑的哭叫。
不一会儿,这哭声突然变大,其他人也跟着开始哭。
分粥之处分散着许多灾民,这段时日,时不时有人死掉。
不知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饥饿。
大家看着葛壮,物伤其类,想到伤心事都嚎啕起来。
可是,官家根本不上心。
“沈贼来过一次。”葛壮本是平平叙述,此时突然激动,“这位钦差大老爷说生死是咱们穷人的命,与皇上无干,皇上已经很仁慈,拨了钱粮,咱们自己身子羸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
“大人,沈贼来到此地,除了支起几个棚子,分发那一口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汤,还做什么了?”
“我等草民今天想问个清楚,皇上究竟是如何让他赈灾的?”
“晚上冷得人瑟瑟发抖,淋着雨盼天亮,想来沈大人是钻的热被窝,搂着汤婆子睡的吧。”
他对着车内大声说,“沈大人可曾想到,有许多老人跟本挺不过一夜饥寒?”
“若如此赈灾,皇上何如根本没管?”
“做个样子,还想落万民景仰不成?”
葛壮向桂忠行个礼,说道,“葛某并非胡扰蛮缠之人,也识得几个字,听过圣人教诲,不是不讲理。”
“借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请大人留下沈贼。”
桂忠仍是那副冷冷的样子,眼中似乎毫无感情波澜,淡然抱拳道,“皇命在身,恕难从命。”
大家激动起来,后头远远有人喊道,“前方为何阻路不前?挡住六王的路了。”
原来,桂忠虽然出发得早,在此一耽误,李嘉都出门赶上了,桂忠还在这儿纠缠不清。
桂忠下马和李嘉说了情况。
这时更多人从青州城中出来,他们接了消息,纷纷上前围住车马。
李嘉在车上,外头雨下得他心烦不已,车轮有小半截都淹在水中。
他隔帘问,“什么人阻挡本王车驾?赈灾粮已发到地方,叫他们各回各州,本王已吩咐下去,饭食插筷不倒,一天两顿,直供到水退田出。”
下人去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李嘉却没听到预料中的欢呼。
“真是刁民。”他低低念叨。
葛壮向前走了两步,被穿着铠甲的侍卫拦住。
他倒不急只对侍卫道,“请钦差大人将我等草民都杀了,否则今天沈贼走不了。”
他大声冲李嘉车驾喊,“沈贼草菅人命,请钦差大人做主。您老来此不就是查清此贼罪行吗?怎么连车都不舍得下?你做的什么钦差,行的什么皇命?”
他声音洪亮,周围灾民纷纷附和。
李嘉厌烦得要死,他实在不想再看那一张张埋汰又愁苦的面容。
可是外面吵闹的理由他又不能视而不见。
终于,他在车内穿上油布做的鞋套子,由侍卫撑起伞,踏出车厢。
“叫那个男人过来,有话当本王面说清楚。”
葛壮淋着雨过来行了礼,倒是个懂得礼数之人,不像普通庄稼汉。
“葛某参见钦差大人,我等草民没有别的请求,只请大人去看看死于这场赈灾中的人数。”
“去看看?”
“是,开设粥棚后,有人死掉,沈贼让在特定之地挖个坑专扔死尸。”
“葛某与众灾民离开兴州逃到青州时前那里还没掩埋,想必沈大人是不会想起这种小事的,所以请钦差大人与我等一起去看看,那可是沈大人赎职的实证!”
“所幸兴州离此不远,我们走道,大人坐车不会不舍得走一趟吧?”
李嘉抬眼,见乌泱泱一群人都淋着雨,瞧着自己。
许多双眼睛里,闪着仇恨、气愤、怒火……还有希冀。
他只觉得双肩沉重,这么多人的期待放在他身上。
他本对沈某没什么感觉。
贪污银子这件事对他来说很模糊。
银子,他从来不缺,基层官员那么苦,隐约感觉贪得要是不多,也是情有可原。
而此时,只觉得沈某惹来这么许多麻烦。
本该当好的差事,干得稀烂。
把这些烂事推到自己身上,该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