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叫来大夫,检查过后说沈大人的确突发心疾,的确可以说是被吓死了。
李嘉脸色发白,缓缓转头瞪着李仁,“你的门房呢?为什么堂堂府邸,能让这些人轻易进来?”
葛壮跪在水中淡漠回道,“是小人打晕了门房,把人带进来的,他们都有亲人本能活下来,可因为沈贼赈灾不利,有饿死的,有病死的,有死于那次踩踏的。”
“我们只是不希望沈老贼被你带走,还能活下来。”
“他本就该死,如今不过死得其所。”
李嘉看着李仁,他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神色悲悯看着这群发了疯的百姓,仿佛高高在上的神。
“当众殴打朝廷命官致死,该当何罪?”李嘉问。
“咱们没打到他,只是在外面砸了砸车他就死了呀?”
人群中传来质疑声。
李嘉气结,沐浴前他转过一次念头,要不要先叫醒侍卫,去看看前院沈大人。
只不过一转念而已,他以为在府中很安全。
这里毕竟住着王爷和王妃,还有门房以及不多的下人。
谁知道会出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灾情当前,一切都是意外。”
话虽如此,李嘉心头气却难消除,他不由上前踹倒了葛壮,“都是你指使的,是不是?你们存心想害本王?我怎么交差?”
是的,沈某这样的死法,李嘉回了朝没法交差,连个人犯都带不回来,他是吃干饭的吗?
可是现在,不管他如何狂怒,都只是无能的代名词。
自从踏入受灾之地,他倒开始了一段纯倒霉之旅。
他久久看着李仁,这个昔日在宫中与他交集不多的五皇子也静静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可任凭李嘉再简单直肠子,他并不傻,怎么能感觉不到,一切都是自己五哥在针对他。
只是他没证据。
这一切发生的太符合常理,甚至太像自然发生的。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哥哥的心思有多深沉,他从没了解过他,在宫中甚至没正眼看过他。
但沈大人已死是无可挽回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无能。
若是不那么在乎自己侍卫的劳苦,或脑中的弦绷得稍紧些,这件事就不该发生。
他的确一直没把赈灾和查案当回事儿。
把做钦差想的太简单。
他回房就着烛火写辩罪折子,想到整个如透明人似的桂忠愈加心烦。
他拿起笔才意识到皇上为什么要派个太监跟着自己。
桂忠恐怕此时也在写折子吧?
他写废好多张纸,终于将事情大概写清楚。
其中葛壮指使灾民,砸马车,吓死沈某写得极为详细。
为自保,他也把沈某渎职以及葛壮孩子之死,山谷的尸坑都写入折子中。
就算他不写,桂公公也不会保持沉默。
写了半夜终于写完,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第二天照旧是阴沉的,李嘉被一阵惊恐的尖叫给吵醒。
李嘉一翻身,蒙上被子就继续睡,沈某一死,天塌下来也不必着急,还能怎么样?
可现实就是和他过不去。
有人在外小心翼翼回禀,“王爷,六爷请您出来。”
“什么事?”
“葛某……被人杀了。”
“什么?!”李嘉一下坐起身。
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件事对自己有多不利。
他感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对方的陷阱里。
“还能救吗?”
“不能,一刀毙命,刀子插在心窝里,手法很专业。”
“还有什么坏消息?一起说来。”
李嘉手脚并用,穿好衣服,将头发随便一拢,提上鞋子便开了门。
此时的他,狼狈不堪,与京城公子全然不沾边。
他一边系腰带一边向李仁房中走。
以为李仁定然又是假装忙乱,召人查案,谁知走到门口闻到一股米粥的香气。
李仁好好的坐在桌前,与绮春一起吃早饭,见他过来还叫他一起吃。
“人既然已经死了,再慌也没用,先吃个早饭再处置。”
“你不叫人查案?”
“怎么查?从哪查?”李仁带着温和的笑意反问。
“先吃饭。”
绮春为李嘉盛碗粥,上好的碧梗米,煮出的粥带着点绿,清香扑鼻。
李嘉好久没正经吃过饭,昨天因为看了尸坑一直犯恶心,饿了一整天。
这会儿肚子咕咕作响,他不客气接过碗——
李仁说得对,他就算饿穿肚皮,葛壮也活不过来了。
吃饱后他问李仁,“这事怎么办?”
李仁双手一摊,“我没得办法,也没人手,这案子交给青州还是兴州由他们商量,不归我管。”
他推得干净且合理。
葛壮是人犯,他的死得上报。
没找到凶手,只需把实情写成折子,皇上怎么想那是皇上的事。
这件事,最有嫌疑的,就是李嘉。
“挟私报复”这四个字正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屎盆子也许没完全扣上,但臭气是沾了一身。
事到如今,他再意识不到是李仁给自己使绊子,那就是傻子了。
李嘉把碗一推,瞅着李仁。
李仁看懂了他目光中的含意,起身道,“走吧,去书房。”
“是得去书房借借五哥的笔墨,昨儿夜里写的折子今天早上已经废了。”
两人在书房面对面坐下,李仁甚至亲手烹了茶递给李嘉。
李嘉揭开茶碗盖闻了下,很香。
“怎么?不敢喝?”
李嘉挑唇一笑,“五哥没这么幼稚,真要杀了我,你就没希望了。”
李仁反唇相讥,“什么希望?我曾有过吗?”
“五哥觊觎皇位已久了吧。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哥哥费心演这么大一出戏,为了什么?莫非以为父皇知道你在青州所为就能被你爱民如子打动,传位给你?”
“方才六弟还说五哥并不幼稚。我若抱着这样的幻想那不就太天真了吗?”
李仁自己端起茶碗闻了闻香气,轻轻吮了口,赞道,“好香。”
“他们让我来劝你,扒开青州水域的堤坝,给他们减缓内涝压力。”
“其实昨天我想了,哥哥你是有能力令整个十三州都不发洪水的,是不是?”
李仁抬头,漆黑瞳仁里没有任何波澜,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你却生生看着十三州受了灾,只保你自己的青州,非如此不能让人看到你的能力是吧。”李嘉义愤填膺。
“呵。这会儿我的六弟又心疼起百姓了。”
“你可知道没有户部支持,我单是修自己的水坝所费之资已令我倾家荡产?”
“还十三州,李嘉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两片嘴皮子一碰以为问题就解决掉了。”
“修坝要动用劳工,要银子,要人力,要很多部门配合。你以为那么高的堤,是用嘴皮子盖的?”
既然脸皮已经撕破,李仁也不再伪装,直指李嘉身上最让他看不惯的地方。
“我早就上过折子,把自己对此地治水的看法详细说给父皇。你回去问问父皇看过这折子没有。”
“结果真就发了水,那也无妨,并非不能补救,我知道国库充实。银子发过来,谁最合适赈灾,六弟心中真不晓得?”
“你若晓得我就在这里,还接替沈某人过来当差,你心中有没有鬼?”
“你我同为父皇子嗣,有想法也算不得稀奇,都是正当的,怎么我有夺嫡之念就为所有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