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雷天佐走出房间。
走廊上站着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一副商业精英模样的男人。
那人正在打电话,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捂在嘴前,目光时不时扫向雷天佐所在的房间。
显然,他怕吵到雷天佐睡觉。
看到佐少出来,他匆匆挂断电话,小跑着过来,面带微笑地鞠了个躬。
“雷董您好!我叫吴广正,目前在环球航运工作,很高兴见到您!”
“环球航运?”雷天佐似笑非笑道:
“你是船王的二女婿......”
“没错!”吴广正带着拘谨的笑容,立刻又摆手道:
“不过我今天是擅自做主过来见您的!同我岳父无关!”
“哈哈哈...”雷天佐忍不住笑起来。
眼前这个家伙还真是一个聪明人,同时又不惹人讨厌。
这世上的人,大概可以分为四类:
聪明人、蠢人;听劝的、死犟的。
两两组合,又可以分为:
听劝的聪明人、死犟的聪明人;听劝的蠢人、死犟的蠢人。
显而易见,这里面最无可救药的,是最后一种,又蠢又犟,救都救不回来。
而最易成功的,绝对是第一种,听劝的聪明人。
听劝意味着“兼听则明”;聪明意味着“他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吴广正,便是这种。
清晨在太平山,岳父鲍船王温言细语,提点他“欲成大事,任人唯贤;胸襟开阔,左右逢源”。
吴广正听进去了。
他也牢牢记住了船王的话:雷天佐应该与我同辈相交。
因此,离开太平山后,他连公司都没去,径直奔向希尔顿酒店,就站在走廊上等着雷天佐。
期间,他一直通过电话遥控指挥,处理着各类公务。
同时也盘算好了,同雷董交往,必须执“子侄礼”,即使他比雷天佐大了整整十二岁!
这就叫听劝的聪明人。
岳父泰山点了一句“平辈相交”,身为女婿,他立刻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雷董,您刚起床应该还没吃早饭,正巧我也没吃,呃...不知能不能请您一起叹个早茶?”
看着吴广正微微躬身,满脸真诚的模样,雷天佐从兜里掏出一盒万宝路。
“抽一根?”
吴广正面露尴尬。
“谢谢雷董!呃...抱歉,我不会......”
佐少又笑了,自己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把打火机递过去。
“抽烟不会,点烟总会吧?”
“噢...会的!”
略显笨拙地帮雷天佐点上火,吴广正又双手平举打火机,递还回来。
佐少吐出一口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阿正,早茶就不用了,既然你知错能改,我也不让你白跑一趟。下午四点之前,你要测试好那套影子系统,尤其是伦敦交易所的户头!记住,两百万股九龙仓,你要是接不住,那些股票就是鬼佬的了......”
说完这句,雷天佐飘然而去,留吴广正一人呆愣原地。
“伦...伦敦?下午四点......”
聪明人的脑子本就转得快,再加上阿正本身就在跨国银行工作过,对各地的时差极为熟悉,只在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雷天佐的意思:
“下午四点,伦敦交易所开盘,李咸蛋要在英国抛货!”
意识到这一点,阿正的后背立刻被冷汗浸湿!
该死!犯了惯性思维的错误!险些造成200万股的损失!
就在刚才,自己还在岳父面前侃侃而谈,细数李咸蛋犯下的错误,其中一条就是金融工具的选择不足,只在港交所收购股票。
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让自己觉得李咸蛋只会在港交所交易!
要不是雷董提醒,自己根本就想不到伦敦交易所那边也要派人盯着!
吴广正愣在那里,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越想越心惊!
如果按照他刚才站在走廊上,打电话遥控指挥的安排,所有人集中精神死死盯住港交所,那么等待他的,将是苦守一天也等不来李咸蛋吐货砸盘!
港交所的收盘时间是下午4点,正好对应上伦敦交易所的开盘时间。
也就是说,自己这边都收工了,李咸蛋那边才开工!
按照思维惯性,都已经盯了一天了,收工下班后,谁还去管九龙仓的股价?
届时岳父问自己,自己只会遗憾地说“今天股价没有大幅下跌,应该是李咸蛋舍命不舍财,攥住那些股票不肯抛货”。
要是真这么说了,那就丢人丢大了!
自己在这边吃晚饭,李咸蛋在伦敦交易所砸盘!
事儿都办完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犯下这样的错误,叫岳父以后还怎么对自己委以重任?
一念及此,吴广正的脑门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来不及擦一下,他拔腿就去追!
追谁?
追雷天佐!
雷董这句提醒,相当于帮他挡了一次死刑!
他还没跟人家说声谢谢呢!
“该死的电梯,快点下来啊!”吴广正焦急地按着电梯按钮。
好不容易追到酒店门口,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眼前一辆劳斯莱斯银刺从容驶过。
驾驶座上,那位年轻的雷董云淡风轻。
仿佛刚才那句可以左右自己前途的提醒,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个长辈随口提点晚辈......
恍惚间,吴广正想起岳父说过的那句话:
“阿正,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都有自己要面对的压力和挑战。”
“切记,任人唯贤,不可因为出身而看扁一个人,那样你会错失很多机会......”
一种强烈的崇拜感,十分不常见地出现在吴广正的心中。
这感觉来自两个男人。
一个,是世界船王鲍玉刚。
另一个,是新认的长辈雷天佐。
......
尖沙咀,陈记红帮裁缝铺。
小犹太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透过玻璃橱窗看向外面。
d嫂带着彩婆婆、太保来这家裁缝铺做衣服,小犹太作为准儿媳妇,自然也要陪同一起的。
彩婆婆本就是豪门出身,当初一眼就看出来,雷天佐身上的工装小马甲是出自红帮裁缝的手笔,此刻来到店里,真有种恍如隔世,重回当年的感慨。
太保就不一样了,他可不懂什么红帮不红帮的。
昨天早上他还在嘉林道代客泊车,穿着从来就没洗过的破烂牛仔裤,裤腰上还插着一把鸡毛掸子。
衣服这种东西,对他这种老光棍来说是真的没所谓。
但他依旧很开心。
二十年有家不能回,个中心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像现在这样陪着妹妹逛街,以前只在记忆和梦里出现过。
对他来说,只要是团聚,别说逛裁缝铺了,就是逛棺材铺他也开心呐......
彩婆婆那边正在量尺寸,d嫂刚给她订了几套旗袍,都是过去老上海流行的款式。
确定了那边,d嫂又赶到这边,帮太保挑起了料子。
“这块太古板了,又不是去中环上班,穿得这么老实会被人瞧不起的......”
“哎呀这块也不行,花花绿绿的,做衬衣还差不多,做外套就太没档次了!”
“喂,把那块料子拿给我看看!”
“好的,雷太!”
......
店里的留声机播放着老上海的黑胶唱片。
忽然,小犹太来了精神,边往外跑边喊了一句:
“阿佐回来了!是阿佐啊!”
d嫂三人齐齐走向玻璃橱窗,可不是!
一辆优雅从容的轿车里,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不是雷天佐,还能是谁?
看着街边,两位有情人拥抱在一起,橱窗里的三位长辈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重新走回去量尺寸、挑布料。
昨晚,港岛的阴霾全部散去。
今天,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