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气氛在城主议厅里经久不衰,七零八落的会议在公爵本人在场或不在场的情况下谈了两次,无论何种场合,对不愿意支持的势力“拖”总是最好用的伎俩,试探、估计实力、盘算筹码,都需要时间。
而推进之王除却他们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忽视这一点之外,也没有什么让公爵们忌惮的资本。
开斯特已经试探过了伦蒂尼姆的工厂,有了布置安排。蒸汽骑士不可能永远不褪下武装,他们也需要补给,是很致命的问题,对意图改变维多利亚格局的维娜来说,必须得在“溺毙”之前得到自己的基本盘。
而这却需要公爵点头,她现在不过是强行把他们推上椅子,而战争之外,虚与委蛇是公爵们最擅长的领域。
他们在找利益最大的那个平衡点,而这一过程极易失衡,直到其中一方在麻木中猛然被刺痛。
很遗憾的是,推进之王似乎并没有被视作真正平等的对手。
坐在桌边的只有维娜和开斯特,温德米尔暂时离席,法夫公爵在书架边散漫地扫视书籍,却没拿起任何一本;代表诺曼底的“小公爵”自叙礼节不允许她和公爵同桌,实际上兴致缺缺,唯一的兴趣在推进之王身上,但也没到特别积极的程度,至少还不至于让她将这份兴趣放在一切之前。
威灵顿以“重整休养”婉拒了这次出席,和上次如出一辙,他的军队驻扎在千丰城外,无形中负责了部分固定地块的安全,有彼此的军队牵制,开斯特等人也不怕他一时有什么想法。
高多汀答应了出席,但迟迟未到。
卡文迪许是唯一一个不打算参与的大公爵,从一开始就声明支持这次会议的任何结果,显然并不介意是否会多一个分蛋糕的人或者“朋友”。
反倒是受到影响损失不少的亚伯科恩公爵依然出席,保持着满勤的状态,疑似是因为斯塔福德公爵死亡后想要争取影响力而表现积极,但他做这一切似乎还别有目的。
维娜明白这一次怎么也该得出一个结果了,两次会议第一次敲定的是军队安置、第二次处理斯塔福德公爵不明死亡后的利益问题,也是第二次会议开斯特和法夫公爵都同意了斯塔福德公爵在伦蒂尼姆的“部分权益”可以考虑由她接手,但最重要的一点事实还没有敲定。
“看起来我们的‘殿下’对我们的态度非常不满,”法夫公爵打破了暂时平静的局面,他仍旧没有把视线从书架上移开,只是平淡地开口,“也没有学会在餐桌前藏匿自己对正餐的不满——陛下在时,你从来都不挑食。”
“挑食不是好习惯。”
“听诺曼底公爵说,亚历山德莉娜殿下只是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而非所谓挑食,我想即使是法夫公爵您在快要渴死的时候,也不会希望别人为您端上来的是油腻的烤肉吧?”“小公爵”笑了笑,两边都刺了一下。
“马奇伯爵对亚历山德莉娜殿下还真是关怀有加。”法夫公爵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见维娜并没有受到影响,也不再执着。
雷厉风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闷的门被推开宛如电破雷云,离席的公爵的到来截断了无形的交锋。
“绕圈子的话还是少说吧,各位,开斯特,你要的人来了,事先说明,他是从我的舰上下来的,不要过分。”温德米尔的出现让在场的人都神情一凛,无他,要论威胁度,温德米尔无疑是在场的人里最危险的,哪怕她没带着剑也一样。
凌等闲跟在她身后十步进场,温德米尔微微回头,这是她要求的,能对单斩杀血色祸源的人,“安全距离”是必要的。
杖轻点地,风笛没有陪同,她没有得到一同前往的允许,凌等闲在这片压抑空间里立足能依靠的也只有手中这根手杖了。
“确认是他么?”法夫公爵皱了皱眉,看到“战争英雄”的虚弱而对他的功绩感到怀疑。
“法夫阁下的情报部门办事效率何时这么差了?”温德米尔嘲弄道,看见凌等闲的领口露出胸前厚厚的绷带,扫了一眼一旁的侍者,立侍左右的人立刻将名贵的椅子搬了上来。
凌等闲点头道谢,在一众公爵的注视中坐了下来,毫无上流礼数,在他们眼中粗糙得就像定制礼服上出现的补丁。
“那温德米尔阁下也没给‘英雄’多好的待遇啊,否则也不至于穿着这么一身出席。”法夫公爵反唇相讥,争锋本就不在“英雄”身上。
“呵。”不知谁嘲弄了一声,凌等闲不以为意,因为他看不见。
比起在朦朦胧胧的状态见有各种各样忌讳的大公爵,他选择直接拿布蒙住双眼走个过场,对他来说也没必要记住这些大人物的长相。
“不劳费心,倒不如说,如果这位没有伤得这么严重,开斯特也未必会允许他出现在可能会威胁到自己宝贵生命的场合。”温德米尔说话并不客气,法夫公爵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少年,不再自讨没趣。
只有维娜肃穆地看着他,她亲眼见过那天白鸽胸洒炽血的模样,发自内心地感谢他愿意帮助维多利亚,也衷心庆幸他好起来了。
一名侍者恭敬地上前,递上一枚餐盘,上面托着一张精美的信函,开斯特在公爵们的注视下拆开了信函,片刻后冷笑一声:
“高多汀说他有事不来了,同时还有话交代。”
侍者恭敬地接过信纸,代为传达:
“谨代表个人及高多汀领向凌等闲先生为代表的各位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如有所需敬请开口,以此函为信物,欢迎阁下到我的庄园做客,必扫榻相迎。”
大段晦涩用词的维多利亚贵族用词凌等闲听不懂,也没认真听,他在想什么时候能走。
“高多汀阁下还真是谨慎。”“小公爵”笑着打了个圆场,任何可能威胁到人身安全的变量他都不肯冒险。
同时她的目光也终于投向那张椅子上的剑士片刻,也只是片刻。
人多眼杂,鱼龙混杂,战场上的事过程何足称道,结果是他砍下敌首的头颅,过程中他未必重要。
“那么,今天就对如何嘉奖在这场战争中有过突出战绩的‘英雄’们进行讨论……亚历山德莉娜,还请你坐回去。”开斯特淡淡地瞥了一眼霍然而立的狮子,投去了压力,“还是说你认为我们一两个位置的商议,抵得过‘维多利亚荣誉’?”
阿斯兰怒目而视,第三场会议彻底撕开了开斯特的目的,挑衅已经不足以描述这种傲慢,她的耐心和尊严、背负的东西都让她无法再忍受这种傲慢!
刺耳的响声在华贵的地板上刮出白痕,除了温德米尔,没人看清凌等闲是怎么站起来的,只看到他胸口微微渗出一点鲜红,然后手杖点了点地面,打算离开。
“……无礼!”开斯特和法夫公爵都感到莫大的冒犯,阴影中有人影闪动,却在莫名寒意刺痛下迟缓了动作。
“白鸽,能解释一下你的举动吗?”温德米尔也觉得开斯特的把戏无趣,但是凌等闲如此果断地不给面子、毫无忌惮的决定还是太出乎意料,她一时反而对他产生了些许好奇。
“我对维多利亚不太反感,还有不少不错的回忆,但是对于各位的做派还是很难拿出来更多的耐心啊。”凌等闲的维多利亚语用词粗糙,但语言色彩直白而鄙夷,他也许存在过的一分对金色嘉奖的向往也就此扫进尘埃。
“我不是维多利亚的战争英雄,真正热爱这个国家的英雄用生命给出了答复,而对还活着的英雄的‘答复’如果都还需要如此多的大人物特地聚在一张桌子上考虑踌躇的话……”凌等闲点了点手中木杖,以极其冒犯的姿态表达了蔑视,“那就别谈什么荣誉骗自己了,那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剑意的寒刺只能允许他把这话说完,公爵亲卫动手,利刃和淬毒利箭闪动妖冶的光泽,将凌等闲的退路尽数封死。
木杖转腕,半条木条斜飞,木屑四溅甚至扎入了眼上布,青色刃光轻飏,其余杀机尽数被菲林阻挡,漂亮的地板折射出各种丑恶。
“温德米尔。”
“开斯特。”温德米尔收好袖中利刃,眼中冷意凛凛,“你也会急啊。”
“就事论事,他依旧是‘战争英雄’,哪怕他自己不承认、你们也不认可,他事实上就是。”
开斯特也知道她指的“事实”是什么。随即摇摇头,站起身,冷声道:“那就提一提其他的事吧……
“比如,凌等闲,你和炎国的龙门总督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当过他的雇员,受他照顾过,怎么了?”凌等闲一点也不意外,他从维多利亚出发,这些公爵很容易就能查他个知根知底,这在他们直呼自己本名而不是代号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先不提这是何等敏感的事,你会云裂一剑,只会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凌等闲笑了,有一种觉得对方说的头头是道直到说到自己专长领域的荒诞感,他低笑着问向温德米尔:“阁下,你怎么看?”
“……开斯特,那不是云裂,只是形似的一剑,我可以担保。”温德米尔讶异地点了点头,对于开斯特的难堪,她喜闻乐见。
“……”
“我……‘见过’魏总督的云裂,恰巧有那么点天赋,模仿罢了。”凌等闲站得很稳,温德米尔看了看他,没有远离。
“我不想再因为这样的事费神了,各位,除了温德米尔阁下以外我没看到任何一个维多利亚公爵——别挽留了,即使是现在,我也能换掉各位任意一人。”
“事后是对我驱逐还是暗杀都请便——”
“小子,还不至于。”温德米尔笑了笑,也没否定他刚刚说的话,此刻少年手中的木刺断口处似乎闪动着寒光,“不过是扫了两个心理狭隘的人的面子,倒是你要是出了事,这两人才有麻烦了。”
“……”凌等闲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我也不多留了,这样的会议丽因卡登我开得够多了,和这小子说的一样,耐心这种东西总是有限的,尤其是面对傲慢的时候。”温德米尔耸耸肩,打破距离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忽然对你有些兴趣了——有兴趣当个老师吗?”
“……”凌等闲虽然没睁眼,但依旧目移。
身后的大门沉重地关上,几分钟前它才刚刚打开,温德米尔忽然好奇道:
“你说你那一剑只是见过魏彦吾施展?”
“这毫无作假余地,毕竟那老登也不会没事天天砍云玩。”凌等闲也没给某龙面子。
远在龙门的魏彦吾打了个喷嚏。
“那看过我的剑,你也能学会一招半式吗?”温德米尔很久没有因为“剑术”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
“怎么了?有难度是吗?”
“不是,”凌等闲侧过头,“魏彦吾在我彻底学会赤霄剑法前告诫过我不要随随便便偷学别人的剑法,容易惹麻烦。”
……
“……亚历山德莉娜,你想要那顶王冠的话很容易,你名正言顺,比任何人都合适,在现在高涨的舆论热情下谁也无法阻止你,但你自己也拒绝了这个提案。”不愉快的氛围残留着些许影响,被撕破的面子也无力再支持贵族的把戏,开斯特不再掩饰自己的爪牙。
“刚才马奇伯爵的话,我觉得有可取之处。”维娜深吸一口气,被提到的“小公爵”眉尖微挑:“维娜,叫我艾莉诺就好。”
维娜没回应,只是不再外化怒气,坐了回去:“我坐在这里和你们同桌,不愉快不是因为我‘挑食’,你们真正不满意的是……”
“我其实不需要等你们端菜上来,‘我们’有能力自己做饭——如果不考虑牺牲,我们可以不勉强坐在一张桌子上。”
锋芒毕露、针锋相对,甚至狂妄。
“下策。”法夫公爵冷笑道,摇了摇头,“你甚至不如刚才那个狂徒。”
“他是战争英雄,我只是……堕入到这张桌子上了。”维娜看向那张白鸽坐过的椅子,散落的利刃折射着令人不适的光,幻觉中它们好像都对准了自己,她感到落寞。
开斯特冷笑,不再执拗。
会议结束,推进之王,亚历山德莉娜?维娜?维多利亚,就任伦蒂尼姆议会议长,受蒸汽骑士拥戴,继承部分斯塔福德公爵在伦蒂尼姆的权益和利益体系。
而某凌,则是和被温德米尔塞到身边的戴菲恩尴尬地和德克萨斯、莫斯提马相视而立,两女怪异的眼神让他百口莫辩。
戴菲恩看了看他,一时不明白为什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