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清晨,晨光透过窗棂均匀地洒进屋内,陆远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向旁边一揽,却没有搂到预期中的温软身子,臂弯里空落落的,只余一片微凉。
陆远迷蒙的睡意瞬间清醒大半,倏地睁开眼,身旁床铺空空如也,连枕头上的凹陷都显得浅了些。
“梧宝?”
陆远撑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在寂静的寝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却无人回应。
心里莫名一紧,陆远掀被下床,连外衣都未披,穿着单薄的寝衣便快步在屋子里寻了起来。
从前院找到后院,从书房找到的厨房,甚至连孩子们空着的房间都推门看了一眼,皆不见那抹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一种鲜少体会过的慌乱如同细密的蛛网,悄然缠上心头,陆远蹙着眉,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返回寝屋。
晨光更盛了些,将屋内照得一片透亮。
陆远目光谨慎地扫过房间的每一处,最终定格在床榻内侧。
那团堆叠的,在昨夜盖着的锦被间有一小团极其细微的起伏,若不细看,几乎要与被褥的褶皱融为一体。
陆远顿时呼吸一滞,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靠近。
掀开被子,只见一只通体雪白无瑕的小兔子正蜷缩着,睡得很沉。
小白兔体型小巧,不过成人巴掌大小,浑身毛发蓬松柔软,像一团初落的新雪,一双长耳朵随着呼吸极轻地颤动,小巧的三瓣嘴和同样粉嫩的鼻头偶尔会无意识地咂动一下,仿佛在梦中品尝着什么美味。
陆远心中那点焦躁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应和汹涌而来的怜爱取代 ,缓缓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兔子的后背。
触感,温热,绵软,细密的绒毛拂过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直直痒到了心里。
小兔子被这轻微的触碰惊扰,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红得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湿漉漉、亮晶晶的。
小兔子茫然又无措地望着陆远,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迷糊。
陆远心中一动,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比确定的念头浮现,俯下身,凑得极近,用气声试探着低唤,“夫郎?……梧宝?”
小白兔不会说话,却在听到“梧宝”二字时,耳朵几不可查地竖起来一些,挣扎着用四条纤细的小腿站起来,晃晃悠悠地,主动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近陆远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依赖地、轻轻地蹭了蹭,还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细微嘤咛,像是在撒娇。
这熟悉的情态,不是他的梧宝又是谁!
陆远悬着的心彻底落回实处,小心翼翼地将掌心摊开,放在小兔子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梧宝,来。”
小白兔(云秋梧)犹豫了一下,迈着还有些不稳当的小步子,踩进了陆远温热的掌心。
陆远慢慢将手抬起,与小白兔平视,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小白兔细软的绒毛,低笑道:“我们梧宝怎么变成小兔子了?嗯?可是昨晚趁我睡着,偷偷去月宫捣药了?”
小白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打趣,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恼,扭过头,用圆滚滚、毛茸茸的小屁股对着他,连那团短短的、像个小绒球似的尾巴都透着一股气呼呼的劲儿。
陆远被逗得低笑出声,胸腔都微微震动,坏心眼地轻轻拨弄了一下小白兔微微颤动的粉嫩长耳朵。
居然有一个兔子夫郎,是他的梧宝哎。
小白兔猛地一抖耳朵,迅速转过身,抬起一只前爪就想扒拉开某人作乱的手指。
陆远从善如流地任由那软乎乎的小爪子抱着自己的手指,感受到那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力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笑过之后,现实问题来了。
陆远捧着小白兔走到桌边坐下,轻轻放在桌子上,自己则俯身,与它视线平齐,眉头微蹙。
“梧宝,你如今这样,该吃些什么才好?我去给你拔根最水灵的萝卜?还是摘些最嫩的青菜叶子?”
话音刚落,就见小白兔猛地摇头,粉嫩的鼻子用力耸动了几下,红眼睛里满是明晃晃的嫌弃,小爪子甚至有些焦急地在软垫上拍了拍,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陆远忍俊不禁,眼底漾开细碎的笑意:“好好好,不吃那些,是我糊涂了,我家梧宝便是成了小兔子,也是最挑嘴、最矜贵的小兔子,得吃人吃的美食,对不对?”
说罢,陆远起身,打算去厨房捣鼓早饭,自然没忘记带上小白兔。
云秋梧如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一只小白兔,陆远不把小白兔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心里总是不放心。
而且云秋梧也黏人得紧,不想离开陆远。
家里两个小团子“团团”和“圆圆”前一天刚被慕九和姜思砚接去县城小住,不然陆远还得找借口,费心思向两个孩子编造他们小爹的去处。
陆远在做饭,小白兔就乖乖地窝在一旁的竹椅里,耷拉着耳朵,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陆远在灶台间忙忙碌碌。
一炷香后。
陆远用一个玲珑小巧的白玉碟子,盛了少许熬得烂烂的、温度适中的米粥,又细心地将一丝极细的鸡丝撕成更小的碎末,拌在粥里,然后推到小白兔面前。
小白兔凑过去,粉色的鼻头先嗅了嗅,然后才伸出小巧的舌头,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
它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三瓣嘴快速而细微地动着,偶尔还会停顿一下,像是在品尝味道,姿态竟有人的意味,一看就不是只简单的兔子。
白日里,陆远将小夫郎变的小白兔时刻带在身边,写一会儿话本子,便忍不住要伸手用指背蹭蹭小白兔温热的小身体,或是轻轻捏捏它垂下来的长耳朵。
小白兔有时被打扰,抬起眼皮懒懒地瞥一眼,然后又闭上,尾巴动一动,算是回应;有时被摸得舒服了,还会主动仰起小脑袋,蹭陆远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满足的咕噜声。
有一次,陆远故意将蘸饱了墨汁的毛笔靠近小白兔,作势要在它雪白的毛发上画点什么。
小白兔瞬间警觉,猛地跳开,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的“恶行”,然后一扭身,只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背影,任陆远怎么用指尖轻搔它的后背哄它,都不肯再回头,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没理他。
最后还是陆远赔了无数句“好梧宝”、“夫君错了”,又奉上一小碟甜甜的蜂蜜水,才勉强将这只矜娇的小兔子哄好,允许陆远再次将自己捧在手心。
写了一会儿话本子,陆远心血来潮,找来一些干净的、色彩鲜艳的丝线,在小白兔面前笨拙地编起了络子。
陆远没有云秋梧心灵手巧,做起这等精细活计来实在有些勉强 。
小白兔好奇地看着那些翻飞的丝线,偶尔会伸出小爪子,试图去拨弄一下,陆远便由着它玩闹,眼神里满是纵容和宠溺。
午后,陆远担心小白兔一直待在屋里闷坏了,便将它揣在怀里,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季前,陆远摘下一片最柔软的花瓣,递到小白兔嘴边,“梧宝闻闻,这花香不香?”
小白兔嗅了嗅,随即扭开了头,对花显然不感兴趣。
陆远低笑一声,又带着自家兔子夫郎走到一小片精心打理的菜畦旁,指着一颗水灵灵的胡萝卜,故意道:“真不吃?看着多脆甜,还要从番邦人那里买了种子,不然梧宝还没得吃呢。”
小白兔这次连看都懒得看,直接把脑袋埋进了陆远的衣襟里,用行动表示了对萝卜青菜的嫌弃。
陆远被这傲娇的小模样逗得开怀,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
日头渐渐西斜,橘红色的暖光被深蓝色的暮色取代,烛火摇曳间,云秋梧还是没有变回来的迹象。
被安置在柔软枕畔的小白兔明显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不再安静趴伏,而是在枕头上小幅度地、来回地踱着步,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不时抬起前爪,焦急地扒拉陆远的衣袖,红宝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忧愁,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又看看陆远,仿佛在问:“怎么办?我为什么还是这样?”
陆远早已洗漱完毕,侧躺在床上,一直安静注视着小白兔的一举一动,将它所有的不安都看在眼里,心中又软又疼,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遍遍梳理着小白兔额头和耳后的绒毛,那是小动物会觉得舒适安心的位置。
“别怕,梧宝。”陆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而可靠,“看着我。”
小白兔停下焦躁的踱步,抬起湿漉漉的红眼睛望着他。
“就算你一辈子都是小兔子,也是我陆远最宝贝、独一无二的小兔子,我会给你准备最柔软的窝,给你吃最新鲜的果蔬……和人间的美食,每天给你梳理毛发,陪你晒太阳,把你揣在怀里,走哪儿带哪儿,不会让你感到一丝孤单和害怕,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顿了顿,陆远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只对云秋梧才有的温柔戏谑,“而且,小兔子也很好啊,抱起来这么软,这么乖,夫君喜欢得紧。所以,我的兔子夫郎,不要发愁了,好不好?”
小白兔(云秋梧)静静地听着,慢慢挪动小身子,凑到陆远的脸颊旁,伸出带着细小倒刺的、温热的小舌头,在他脸颊上极轻、极快地舔了一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吻,随后将整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身体都紧贴着陆远的颈窝,安静地趴伏下来,只有一双长耳朵还依恋地搭在陆远的下颌线旁,若有若无地扫来扫去。
陆远心中一片温软酸胀,就着这个亲昵无比的姿势,轻轻吹熄了床头的烛火。
黑暗中,陆远感受到颈窝处那团小温暖平稳的呼吸,低声许诺道:“睡吧,梧宝,夫君在这儿。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无论你是何模样,你都是我的夫郎,是我此生挚爱,至死不渝。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陆远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颈窝处那团小小的温暖。
约莫子时刚过,陆远在浅眠中感觉到枕畔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陆远立刻清醒,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小白兔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小爪子无意识地抓挠着,粉粉的三瓣嘴也微微翕动,发出极其细微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是做噩梦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陆远的心瞬间揪紧 掌心轻轻覆盖在小白兔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用极低柔的声音哄着,“梧宝不怕,夫君在,只是做梦,没事的……”
小白兔在他的抚慰下,渐渐平静下来,小脑袋拱了拱,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呼吸再次变得绵长而安稳。
陆远却不敢再深睡,就这么半醒半寐地守着,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时,陆远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自家夫郎。
小白兔还在睡,长耳朵软软地耷拉着,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个精致的雪团子。
见此情形,陆远心中既松了口气,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他的梧宝,还没有变回来。
陆远动作极轻地起身,想去准备早膳和热水,谁知他刚一动,小白兔就惊醒了。
小白兔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陆远的眼神里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似乎生怕他不见了。
“醒了?天亮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嗯?”陆远温声道。
小白兔却不依,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他的一根手指,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挂在他手上,不肯让他离开。
陆远只好把小白兔带着,打来温水,将柔软的布巾浸湿拧干,动作轻柔地给小白兔擦拭爪子和脸颊,就像平时照顾云秋梧一样自然。
小白兔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一连三日,陆远足不出户,都是在照顾他的兔子夫郎。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寝屋内烛火明亮。
陆远依旧将小白兔安置在枕畔,自己则和衣躺下,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它的背脊,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云秋梧偶尔哄孩子们睡觉时会哼的小曲。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陆远以为小白兔已经睡着,自己也泛起浓浓睡意时,忽然感觉到掌心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陆远猛地睁开眼,只见枕头上原本小白兔所在的位置,被一团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光芒中,那团雪白的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形……
光芒渐散,枕上出现的,赫然是他熟悉无比的,心爱的夫郎——云秋梧!
云秋梧仍穿着那日入睡前的白色寝衣,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肌肤胜雪,此刻正紧闭着双眼,长睫轻颤,似乎还未完全清醒,但确确实实是人的形态!
陆远的心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忍不住屏住呼吸,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碰了碰云秋梧的脸颊。
温热的,细腻的,是属于人的触感。
“梧宝?”
陆远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小白兔当然很好,可爱,软乎乎的毛团子,谁能不喜欢呢,可陆远也确实忧虑过万一云秋梧不能变回来,以后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
思来想去,陆远只能想到遁入山林,永远不显露于人前这一个办法。
云秋梧缓缓睁开眼,眼神初时还有些迷蒙,待看清眼前满脸激动和关切的陆远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耳朵……
是人!他变回来了!
巨大的安心涌上心头,云秋梧眼圈一红,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扑进陆远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夫君……我……我变回来了!我好怕……好怕一直当只兔子,不会说话,不能抱你……”
陆远用力回抱住他,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低头亲吻着云秋梧的额头,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梧宝,变回来就好,不怕,夫君在,一直都在。”
慢慢平静下来后,云秋梧依旧赖在陆远怀里不肯起来,小声地诉说着这两天的心路历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变成那样了……动也不会动,话也不会说,急死我了……还好有你,夫君……”
陆远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梧宝就算真的一辈子是小兔子,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兔子,梧宝你不知道,你变成兔子的时候有多可爱,有多萌。”
云秋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才当一辈子兔子呢!”
陆远低头,吻了怀中人,温柔而珍重,缱绻而缠绵。
一吻结束,云秋梧脸颊绯红,夫夫俩相拥着说了许久的话。
说着说着,不知是谁哄了谁,两人厮混到了一起,一夜被翻红浪,羞红了天边的月亮,无法再看,悄悄躲进了云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