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淅淅沥沥的水声由远而近地响起。
黑色的薄底皮鞋踩在地上。
皮鞋表面溅上几滴裹挟着的猩红的水滴。
江聿怀眉头紧蹙着,不远处溢出的水里飘着一缕缕的红丝,心脏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看着四周的环境,有些不明所以,这到底是在哪儿?
这时,浴室里传来一声悲痛的喊声。
“晚晚——”
江聿怀心中一颤,那贴身携带着的玉佩不知为何烫红了胸口那处皮肤。
他来不及思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便大步地往里走进去。
在看到里面的那一幕,他瞳孔猛缩了下,下意识地喊了声,“晚晚。”
那个从小被他放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女孩就这么了无声息地躺在被鲜血染红了的浴缸里。
本该瓷白细嫩的肌肤被水浸泡着发胀,手腕处鲜血淋漓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而那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将女孩从水里捞出来之后,被刺激得吐出一口鲜血。
两种不同的血液在地板上晃晃悠悠地融在一起,随即又飘开。
江聿怀看着那个男人颤抖着手抱起女孩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他下意识地跟上去。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倏地一花,他就出现在医院里了。
四周的温度很是冰冷,消毒水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江聿怀看着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说了句话。
他只听得到抢救无效死亡这六个字。
“这不可能!”
江聿怀气得额间青筋暴起,大步地冲上去,试图攥紧那个医生的衣领,“晚晚怎么可能会自杀?她怎么可能会死?”
可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却从那个医生身上穿过去。
江聿怀直接愣住,茫然地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一时没回过神来。
而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那个和他相似的男人大受刺激,晕倒在地上。
江聿怀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他想也不想地就往手术室里冲。
既然医生救不了他的女孩,他自己来救。
结果,他刚冲进去。
整个人就被一股阻力撞倒在地上。
……
寒风萧瑟,冰冷刺骨。
地板上一路上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血色脚印。
十分的触目惊心!
江聿怀猛地一顿,目光从脚下的脚印缓缓地往前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纤瘦的身影,乌黑被养得精细的长发竟变成了银丝。
寒风吹过,凌乱混着泥沙的长发在半空中飘起,也飘来了一股绝望的血腥味。
女生纤瘦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被鲜血染红的男人。
她嗓音沙哑如砂砾,哽咽中带着希冀,“你能不能帮我叫叫他?”
江聿怀通红着眼,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幕,一步步地朝那道身影走近。
他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断了生机却依旧被女生用那细如柳枝,轻轻用力就会折断的手臂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放手。
一时之间,江聿怀心痛如绞,轻声呢喃,“晚晚。”
女生的脸上无声地滑落一滴血泪。
……
“虞小姐,想要救江先生,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用你的气运,逆天改命。”
“好。”
女生想也不想地就拔出匕首。
江聿怀再次睁开双眼,就亲眼目睹了女生是如何一刀又是一刀地割破手腕,只为了将白玉染红。
“住手!”江聿怀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冲上去,试图抢过她手中的匕首,“晚晚不要!”
“哐当——”
匕首穿过他的手掌,掉在地上。
女生也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然后用血肉模糊的手,一点点狼狈地按着地板爬向不远处软榻上的男人。
她所经之处,都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江聿怀心痛不已地看着这一幕,摇着头,试图阻止她,“不要爬了,晚晚,不要……”
女生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直到,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虞归晚爬到软榻前,一如往昔委屈巴巴地向他撒娇。
“江聿怀,我……我好疼。”
江聿怀听着这话,早就泪流满面了,半跪在女生的旁边,隔空抚着她脸庞,却擦不掉她的泪,心痛得快要窒息。
“我没有丢下你,晚晚。”
女生没有回应他,只是在他面前,无声地倒了下来。
“晚晚,不要……不要——”
……
江聿怀再次睁开眼,脸上仿佛还残存着滚烫的泪痕。
他看向四周,光线昏暗,只有头顶上方隐约有光线穿过枝叶落下来。
不远处传来动静。
江聿怀快步地走了过去,“晚晚。”
虞归晚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那头银发随意地散落在后背,手上紧握着一把刻刀,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点点地在碑上刻下字。
“晚晚……”
哪怕明知道她听不见,江聿怀还是忍不住喊了她一声,然后目光才缓缓地落到那块墓碑上。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
也看到了,她的名字。
目光在触及冠在她名字上方的两个字时,眼眶再次红了。
江聿怀心疼地看着那道背影,一步步地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单膝跪了下来。
他心疼地用目光描绘着她苍白的面容,“你怎么这么霸道?就算我妻子就只会是你,你也该让我先主动求婚,然后你再答应我的。”
女生依旧没有回应他。
江聿怀唇角弯了弯,但弧度又淡了淡,明明想笑但脸上又无尽悲伤。
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女生将早就写好的遗书和戒指放进木盒里,然后又藏在墓碑的石板夹层。
虞归晚走到墓碑前,弯下腰来,温热的吻落在冰凉的墓碑上。
她嗓音沙哑,“江聿怀,我们下辈子见。”
说完这句话,她最后看了眼墓碑上的那个刻在心里的名字后,转身就离开了。
“晚晚……”
……
“晚晚——”
江聿怀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心神一阵恍惚。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
“江聿怀,你要吓死我啊?”
男人心尖一颤,缓缓地转过头来,然后就看到虞归晚头发凌乱地躺在他身旁的位置。
他以为还在那个噩梦里,颤抖着的手想要摸一摸她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本来以为他的手会再次穿过她的发丝。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碰到了细软顺滑的触感,怔忡了一下。
虞归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吻落下,便睁开了双眼。
自打从自由州回来京城,江聿怀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他醒来就会亲一下她的额头。
她也跟着习惯了。
这会儿才会觉得奇怪。
虞归晚睁开眼时,便撞进了那双漆黑深邃但泛着猩红的眸子,怔了一下,没多想,下意识地起身,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安抚江予安一样,轻拍着他的后背。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怀里的温度。
江聿怀再次红了眼,低哑地嗯了声,然后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女生,低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无声地亲吻着她身上的气息。
虞归晚的肩膀被他箍得有些发疼,但没有说什么。
她耐心地抚着他的头,“做什么梦了?”
江聿怀呼吸微顿,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不用他说什么,虞归晚也猜到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了。
她抿唇,无声轻叹,没有追问,只是转移了话题,“安安应该醒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江予安在自己的房间里睡。
之前的婴儿房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变成了公主房。
这个时候,江聿怀只专心照顾虞归晚。
这会儿男人还有些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江予安是谁,还说了句,“安安是谁?”
虞归晚的手落在他的头上,直接顿住。
……
三楼,公主房。
“叩叩——”
“进来。”
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虞归晚拉着江聿怀的手,推开房门进去。
她看向已经洗漱完换好衣服的江予安,脸上丝毫意外之色都没有,只是随意地说了句,“你怎么还是不会扎头发?”
江予安的头发遗传了妈妈,也是细细软软的。
她松开手,扭过头来,“妈妈,爸爸说了,我们家的女孩是不用会扎头发的。”
虞归晚听着这理直气壮的话,“……”
她瞥了眼身旁的男人,下巴轻抬了下,“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负责。”
江聿怀沉默地看了看披头散发的江予安,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女生,停顿了两秒,似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哦了声。
然后他走了过去,熟练地拿起梳子,给江予安梳顺了炸毛的头发,又拿起一旁精致可爱的钻石发圈,给她扎起辫子。
虞归晚拖了张椅子,随意地坐在旁边,单手支着下巴地看着这父女俩。
她嘴角微微勾着,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江聿怀略显恍惚的脸色上,表情停顿了几秒。
江聿怀给小公主扎完头发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满意。
江予安这才转过身来,先是跑到虞归晚的面前,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笑眯眯的,“妈妈早安。”
虞归晚挑眉,嗯了声,“早。”
然后,江予安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见他一动不动的,便轻哼了声,双手环胸,抬起下巴,“爸爸,你这是当着妈妈的面欺负我长得矮吗?”
江聿怀低眸看着才到自己膝盖左右的小不点,沉默了两秒。
虞归晚也不出声,就这么懒散地看着他们父女俩。
江聿怀这才缓缓地单膝蹲了下来。
结果下一秒,江予安就搂着他的脖颈,重重地在他的脸上糊了一脸口水,“mua——”
江聿怀:“……”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小公主捂着嘴,笑嘻嘻地逃出他的怀里,往房间外面跑,“爸爸妈妈,我先下楼吃早餐啦,就不打扰你们继续二人世界了。”
虞归晚有些好笑地欣赏着男人的反应,“江聿怀,你不会是嫌弃你女儿吧?”
江聿怀忍着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口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你故意的?”
虞归晚一脸无辜,“早晚安吻的规矩是你自己定的,我故意什么?”
江聿怀:“……”
虞归晚停顿了几秒,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换上认真之色。
她起身,站在男人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江聿怀,要不要抱一下?”
江聿怀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然后便伸手将一把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
虞归晚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什么也没问,只是说道,“不是说了吗?要在安安的心目中树立一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父亲形象吗?你就不怕被她偷看到你撒娇的样子了?”
江聿怀扣着她的后脖颈,鼻尖贴着她脖子的脉搏处,感受着她身上的气息,嗓音微哑。
“晚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虞归晚嗯了声,嗓音清澈柔和,“是吗?有多长?”
“很长很长。”江聿怀忍不住哽咽了下,“有好几辈子那么长。”
听见这话,虞归晚表情顿了下,微凉的唇贴在他的耳廓,落下一个缱绻又带着几分安抚的吻。
“江聿怀,那都是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男人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着,“我梦到,你一次次地死在我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
他睫羽颤了颤,泪光闪烁着,捏了捏她的后脖颈,“晚晚,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只能眼睁睁……”
嗓音哽咽了下。
“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么倒在我的面前。”
“我好害怕,好害怕……”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好像那两辈子,是他刻在骨子里抹不掉的恐惧和遗憾。
虞归晚能清楚地感受到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在发抖。
她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你太累了,睡一觉,好不好?”
说着,她指尖捻着一根银针,正想让他昏睡过去。
江聿怀却握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地松开了紧箍着她的手,低眸看她。
“晚姐。”
他突然换了个熟悉的称呼。
说着,却握着她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胸膛上。
掌心上是他心脏敲击胸膛的震动。
虞归晚微微一怔,对上他的双眸。
“这里……当时很疼。”
江聿怀低头,贴着她的额头,依赖地蹭了蹭,“可我知道,这里再疼也比不过当时你体会到的那种痛。”
虞归晚睫羽颤了下,“江聿怀……”
江聿怀抬头,吻住了她的眉心,眼角处无声地滑落一滴泪。
他呢喃着,“其实做梦也挺好的,这样我就能一遍遍地记住这种痛,记住你向我走来的每一步都有多痛。”
“等下辈子,换我走向你。”
“江聿怀。”
虞归晚喊了声,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神认真专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我不痛,我现在很幸福,有你,有安安,有爸妈,我真的真的很幸福。”
“所以,我们都不要让过去困住现在的我和你,好吗?”
江聿怀微微晃神,抬起手,抚着她的脸庞,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和。
“真的不痛了吗?”他轻声。
虞归晚轻轻一笑,“那你……再亲我一下?痛痛就飞了。”
这话还是江聿怀对江予安说的。
这会儿换她对他说。
江聿怀听完,怔了半秒,没忍住也笑了下,笑意淡去后,眼底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和浓烈的爱意。
“好,我亲亲你。”
他凑过去,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谢谢你,宝宝。”
虞归晚下巴微微抬起,被人温柔地捧着的脸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不是他给了她最好的结局。
是她用一往情深的爱意,让他无惧为爱而死的痛苦,却万般后悔她为救赎他一路走来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