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眼,长吐一口浊气,那气息竟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混沌色泽,旋即消散。
他看向对面,李寒衣也正收回手掌,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但眼神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喜与明悟。
“我好像,更能抓住它一点了。”李白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一缕剑气吞吐,色呈混沌,却比白日里更显凝聚可控。
“我也亦然。”
李寒衣指尖凝出一片冰晶,那冰晶核心处,竟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混沌光点流转不息,使得这片冰晶更显坚硬诡异。
“这混沌之气,并非全然是阻碍,若运用得当,反是助力。”
“看来我们是天生一对,连练功都要凑成一双才行。”李白笑容扩大,忍不住凑过去想偷个香。
却被李寒衣微凉的手指抵住额头推开。
“护法,我需调息。”她闭上眼,唇角却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冰雪消融,春水初生。
李白低笑出声,从善如流地坐正身体,目光扫过四周沉寂的荒野,耳听风吹枯草的沙沙声,眼神渐渐锐利,如出鞘之剑,守护着这一方静谧。
篝火噼啪,映照着两人身影,一洒脱,一清冷,气息却渐渐交融,难分彼此。
夜空之上,银河横亘,繁星如沸。
一颗流星忽地划破东北方的天际,拖拽出幽蓝的尾光,倏忽即逝,落入那片传闻中纷乱将至的大地。
李白若有所感,抬眼望去,只看到一片沉寂的黑暗。
山雨,似乎更近了些。
但他心中无惧,反有豪情渐生。
侧头看了眼身旁已然入定的女子,心中一片宁静温暖。
江湖风波恶,能有知己并肩,探武道之极,护所想之人,便是人间最快意事。
他拿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火辣的酒液滚入喉肠,驱散了边塞夜寒。
长夜漫漫,有剑,有酒,有她。
足矣。
天光微亮,荒原上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
最后一颗星子隐没于渐明的天际,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余烬,偶尔被风吹起一点零星光点。
李寒衣睁开眼,冰眸清澈,映出淡青色的天幕。
一夜调息,非但尽复功力,体内那丝混沌气流也愈发驯服,与冰魄本源交融更深,流转间圆融自如,带来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她侧首,看见李白正屈腿坐在不远处一块风化的巨石上,单手托腮,望着东北方向出神。
晨风吹动他未束的墨发和青衫衣袂,背影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沉凝。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脸上已挂上惯常那副懒洋洋的笑,仿佛清晨那片刻的沉凝只是她的错觉。
“醒了?这北凉边境的日出,倒是壮阔得很,就是风沙有点硌牙。”
他跳下石头,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递过一块干粮,“凑合吃点,前面六十里,应该有个歇脚的小镇。”
李寒衣接过,小口吃着,目光却落在他眉眼间细微的倦色上:“你一夜未休?”
“嗐,守着这么位冰雕玉琢的娘子,哪敢合眼?万一被狼叼了去,我找谁哭去?”李白嬉皮笑脸,故意岔开话题。
李寒衣懒得理会他的浑话,只静静看着他。
李白在她清泠泠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吧,是琢磨了一下那剑意,顺便听了听风声。”
“风声?”
“嗯,”李白点头,神色稍稍正经了些,“后半夜,过往的车马似乎多了些,听着动静,不像寻常商旅,倒像是赶着逃难的。”
两人收拾停当,牵马踏上官道。
果然,越往北行,道上景象越发不同。
原本荒凉的官道,竟渐渐有了人气,只是这“人气”却透着惶急与不安。
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背着破旧行囊的百姓络绎不绝,大多面带忧色,步履匆匆,朝着与他们相反的南方行去。
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卷起漫天尘土,帘幕紧掩,看不清车内情形。
空气中,似乎都飘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日头升高些时,前方出现一个简陋的茶棚,歪歪斜斜挑着个“茶”字幡子,在风中无力抖动着。
棚子下挤满了歇脚的人,多是南下的百姓,面带风尘,眼神惶然。
李白与李寒衣对视一眼,将马拴在远处,缓步走了过去。
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粗哑的议论声。
“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北莽那群蛮子又在边境晃荡,听说好几个村子遭了殃,粮食抢光不说,人也没了好几个。”
“可不是,官府的人就知道缩在城里,屁用没有,俺们村老王头家的闺女,前天去河边洗衣裳,就没回来。找谁说理去?”
“唉,这算什么?我听一个从凉州城里出来的远房亲戚说,离阳朝廷派了好大一帮官老爷进了北凉,整天跟王府那边扯皮,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还能安什么心?逼债呗!听说咱们王爷……唉……”说话的人声音压低,含混不清,却更添了几分压抑。
“凉地自个儿的江湖人也闹得凶,前几天‘沙蝎帮’和‘狂风堡’为争地盘,在陇西干了一仗,死伤不少,也没见王府出来管管,这世道……”
茶棚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愁眉苦脸地提着大茶壶给人添水,唉声叹气:
“都慢点喝,慢点喝这兵荒马乱的,盐巴都涨到天上去了,这茶棚眼看也开不下去了……”
李白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和李寒衣坐在角落一张破桌旁。
茶水浑浊苦涩,李寒衣只抿了一口便放下。
李白却端着碗,慢悠悠地喝着,耳朵将四周的议论尽数收入耳中,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
北莽陈兵,离阳入局,凉地内乱。
这北凉的局势,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危急。
就在这时,官道北方烟尘大作,蹄声如雷。
茶棚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面露惊恐,纷纷探头望去,有的甚至下意识缩起身子,往桌子底下躲。
只见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从北方奔来。
衣甲破旧,染着暗沉的血污和尘土,旗帜歪斜,甚至有人身上还带着伤,伏在马背上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