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义指尖刚触到那封信,目光落在封面熟悉的字迹上,心头便定了大半。
——这笔锋遒劲、收笔带着惯有的弯钩,分明是兄长王定邦亲笔无疑。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笺在两位大人面前缓缓展开,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几分新鲜的润泽,字里行间的急切与决断扑面而来。
原来兄长早已料到此地危急,信中明言,小王庄上下须全听苗、韦二位调遣,即刻筹备撤离;
至于那三十万担粮食,兄长更是看得通透——乱世之中,囤粮如囤祸,与其守着这烫手山芋夜不能寐,不如低价售与官府。
一来可去心腹大患,二来粮食入了官仓,能稳住全县民心,兵卒们见粮草充足,自然会拼死护境,这才是保全家的长远之计。
王定义飞快读罢,胸中块垒顿消,当即拱手向苗、韦二人朗声道:
“原来兄长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苗团练、韦教官,我小王庄绝无二话,这三十万担粮食,即刻便交由二位处置!
至于村民撤离,也请二位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此地确实不宜再留!”
苗团练与韦修平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几分讶异与赞许。
这三十万担粮食是小王庄的根基,二庄主竟如此干脆便应下献出,这份识大体的魄力,确实出乎他们意料。
苗团练清了清嗓子,语气也多了几分恳切:
“二庄主快人快语,我二人佩服。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们带了不少麻袋,也备了些脚力马匹,只是……”
他稍一停顿,面露难色,“运输这三十万担粮食,人手实在吃紧,还需小王庄出些劳力搭把手。
不过二庄主放心,这些乡亲的劳务费,回到县里后定有专人核算发放,绝少不了一文钱。不知二庄主意下如何?”
王定义没半分犹豫,当即应道:“苗团练说笑了!眼下正是急难之时,谈何劳务费?
乡亲们都是庄里的熟手,搬粮运货惯了的,我这就去叫人,保准误不了事!”
说罢转身便去厅外叫来大管家让他速去召集村民,脚步轻快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兄长的决断,终究是为了大家能活下去啊。
且不说小王庄是如何组织人手,计划运粮,骑兵队又是如何挨个通知周边村落撤离。
单说那支从粮仓抢了粮食的流民运粮队,此刻正像条被打断了骨头的蛇,在乡道上挣扎着逃窜。
挑夫们已经换过一茬,头拨被累垮的瘫在路边哼哼,后面的人咬着牙接了扁担,可没走多远,脚步就越来越沉。
偏这一段乡道全是上坡,土路上的车辙被碾得深不见底,每走一步都像在拽着千斤石磨。
“娘的,这坡是要人命啊!”
一个挑夫弯着腰,脊梁骨快压成了弓,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能数清骨头缝。
他脚下一滑,粮担往旁边歪了歪,几粒粟米顺着缝隙滚出来,落在尘土里瞬间被踩碎。
队伍里渐渐起了怨声,先是有人小声嘟囔,后来便成了连片的叫苦:
“这哪是运粮,是往死里折腾人啊!”
“早知道这么累,还不如在粮仓里多抢两捧粟米灌裤管里,自己顾自己呢。咋想的,跑这遭干啥!”
有那鸡贼懒惰的,瞅着路边有片草地,干脆“哐当”一声把扁担扔在地上。
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草帽往脸上一扣,装起了死——管他后面怎么催,先喘口气再说。
白麻子带着押粮的几名心腹正跟在后面,见有人撂挑子,顿时火冒三丈,跳脚就骂:
“狗娘养的!敢在这儿偷懒?都给老子起来!”
他身边一个瘦高个扬起鞭子,“啪”地抽在离得最近的挑夫背上,
“还装死?再不动,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被抽的汉子本就憋着气,此刻被鞭子一激,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红着眼瞪回去:
“你凭什么打我?”
他指着自己汗津津的脖子,青筋暴起,“老子挑着二百来斤的粮,从粮仓跑到这儿,累得嗓子眼冒烟,歇口气都不行?
你们把俺们当牲口使唤啊?就是牲口,也得给口水喝、给把草吃吧!”
他这一嚷嚷,像是点燃了炸药桶,旁边几个挑夫也跟着喊起来:
“就是!你们怕跟不上前面的骡车,有本事下来挑啊!”
“大伙儿轮换着来,凭什么你们跟在大伙身后耍威风,就知道催俺们跑腿?”
“粮食抢来是大家分的,凭啥就我们累死累活,你们倒像个大爷!”
白麻子被堵得脸色发青,他没想到这些平日里任打任骂的流民敢顶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瘦高个还想扬鞭子,却被几个挑夫恶狠狠地盯着,手举在半空愣是没敢落下。
乡道上的队伍彻底停了下来,挑夫们或坐或站,都瞪着白麻子一伙,眼里的怨气像要烧起来。
前面的骡车早已没了影,只有风卷着尘土,在坡上打着旋——这趟抢来的粮食,还没走出多远,就先在自己人中间闹出了内讧。
白麻子站在乡道上,看着底下一群怒目圆睁的挑夫,心里又急又气。
他知道此刻不能硬碰硬,真把这些人逼急了,说不定会把粮担一扔全跑了,到时候别说回去交差,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他强压下火气,从怀里摸出个水囊,扔给刚才带头嚷嚷的汉子:
“娘的,吵什么吵!谁不让你们歇了?先喝口水,喘匀了再走!”
那汉子接住水囊,也不客气,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才把水囊递给旁边的人。
嘴里依旧嘟囔:“早这样不就完了,非得当着催命鬼。”
白麻子的瘦高个心腹还想开骂,被他用眼色制止了。
他跳下道拢,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弟兄们,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粮食运不到花豹哥那儿,谁也没好果子吃。
等到了大本营,好酒好肉管够,还能多分两袋粮,不比在这儿耗着强?”
这话倒起了点作用,挑夫们脸上的怒气淡了些。
毕竟跟着流民大军混,图的就是个温饱,真能多分粮食,累点似乎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