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夹紧马腹,“追风”通晓人意,迈开沉稳的步子,载着他,也载着这千钧重担,缓缓地、坚定地向着城池更深处行去,每一步都踏在破碎山河的脊梁之上。
来到西安外城,凛冽的寒风卷起尘土与灰烬,打着旋儿吹动着桑明川沾满征尘的衣襟,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灰烬、焦糊和尸体腐烂的浓重气息,那刺鼻的焦味夹杂着尸骸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吸入了冰冷的铁屑。
数骑身披绣衣的卫士自街角烟尘中疾驰而至,马蹄声碎,卷起更多尘灰,为首者在马背上急急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又重重踏落,他躬身抱拳,铠甲上的污迹与血渍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汗珠从额角滚落,混入脸上的尘土,形成几道泥痕。
桑明川也勒紧缰绳,“追风”马不安地刨着蹄下坚硬冰冷的冻土,鼻息喷出团团白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报来,李贼近况如何?”他声音沉郁如铁,喉结滚动,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地盯在报信者的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尘土看清每一个细节。
那绣衣卫喘息未定,气息在寒风中凝成急促的白雾,声音嘶哑地禀告:“陛下,李自成自被大青铁骑赶出京师起,便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整日沉溺于酒色之中,被黄台吉的精兵一路追杀时也毫无反抗之意,只顾仓惶奔命,丢盔弃甲。逃窜到这西安后,他更是变本加厉,醉生梦死,常常一连三五天不见任何臣属,只缩在秦王宫的深殿暖阁里,丝竹管弦日夜不绝,酒池肉林奢靡无度,任凭军政大事荒废殆尽,朝堂内外一片混乱,人心离散。臣下曾听闻,有老臣冒死闯宫劝谏,竟被殿前醉醺醺的侍卫推搡而出,跌倒在冰冷的丹墀之上。”
他顿了顿,声音下意识地压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缰绳,“终在上个月末,被发现暴毙于西安秦王宫的内室暖阁之中,身畔只有倾倒的铜壶玉杯,浓烈的酒渍在锦缎被褥上晕开大片暗红的斑块,如同凝固的血迹,室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大顺第一代帝王就此无声无息地消逝,只留下一地狼藉与空荡奢靡、散发着颓败气息的宫室!”
大顺军主力在李自成身死后早已瓦解冰消,残存的余部如刘宗敏、田见秀等人,或迫于形势脱掉兵甲变为流民,或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窜,隐匿于秦岭、终南山等险峻深邃的山林之间。
这些零散的残兵势力如同鬼魅,盘踞在西安府城各处角落,虽如丧家之犬不成气候,却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时常出没滋扰地方,劫掠本已匮乏至极的粮草、恐吓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百姓!
兵过如梳,这些散兵游勇使得民众根本无法安心耕作生产,城郊田野一片荒芜破败,连冬麦都未能及时播种!
城外光秃的田埂上只余瑟瑟枯草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透出无尽的凄凉,偶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田埂间游荡,翻找着可能存在的腐肉。
桑明川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座混乱破败的城池和远处犬牙交错的连绵山峦,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目光掠过远处阴影在沟壑间如水墨般晕染的险峻山势!
桑明川对身旁副将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此地山险沟深,乱石嶙峋,道路崎岖难行,炮车寸步难移,如何速战速决?”
桑明川心中也极为苦恼,指节因紧握马鞭而用力过度,泛出青白之色。
永汉军赖以制胜的整齐燧发枪阵以及威力巨大的大炮,自进入山西、陕西以来就处处受挫。
这两地多山地沟壑,地形崎岖不平,不仅极不利于排兵布阵,难以展开赖以制胜的火器阵列!
更不利于那些沉重炮车的转移,往往需要数十民夫帮助蒸汽机车在狭窄泥泞、陡峭湿滑的山道上艰难地一寸寸挪动,寸步难行,泥浆溅满裤腿,疲惫不堪!
甚至于除掉桑明川亲自改造的卫星电话,其他的制式无线电信号都时有时无!
整个永汉军完全不能像在开阔平坦的东北平原一样,追着溃败的大青军肆意轰击、长驱直入!
不过,大顺的残兵如附骨之疽,盘踞在西安府内,终究还是要尽快收服肃清,否则后患无穷,贻误全局。
桑明川召集将领于那残破的城楼阴影之下,果断而冷峻地下令:“分兵数路,派出精锐小队,深入街巷、村落乃至山间谷地。先遣伶俐善辩的使者晓以利害,劝其归顺,许以生路,既往不咎;若有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者,不必迟疑,立刻集结火器,以雷霆万钧之势歼之,不留情面!”
命令既下,数支由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的精锐部队随即如尖刀般刺入城市的肌理与山野的褶皱之中。
使者们或立于村口高台,或深入林间险地大声喊话,声音洪亮而坚定,穿透凛冽寒风:“永汉天兵已至!归顺者免死,可得粮草庇护!”
宣抚之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惊起飞鸟阵阵扑翅声。
这招抚并非全无成效,山坳里便有一伙饥寒交迫的溃兵,听得喊话,又见山下隐约有持枪士兵逼近,为首的把总看着身边同样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弟兄,长叹一声,丢下了卷刃的腰刀。
然而,对于那些据守残破宅院、摇摇欲坠的土堡或隐蔽山洞,仍举着残破大顺旗帜顽固抵抗的亡命之徒!
小队立刻发出尖锐的响箭信号,集结附近手持燧发枪的士兵,乃至调来勉强能推至近处的小型开花炮,发动猛烈而精准的攻击。
经过连续五日艰苦卓绝的巷战与山地清剿,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士兵们呐喊着“弃械跪地,投降不杀!”
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火铳爆鸣的震耳欲聋在狭窄巷道间激烈地回响,浓重的血腥味与刺鼻的火药烟尘交织弥漫,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