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可是在为钱粮之事忧虑?”一个三旬左右的青衫文士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
此人名叫苏护,本是权翼门客。权翼之子权宣吉任职银川郡守便将他从长安一起派了过来,意在辅助权宣吉处理郡中事务。
先前诱匈奴骑兵首领金可术入套,便是此人自告奋勇,这才轻而易举的将金可术除掉。
斛律争笑而不语,其意自明。
苏护也走到栏杆边,看着下面的市井风貌。
“陇西金城两郡的世家豪族在年末今春赈济流民又修建驿站,彼辈应该是与钟都督达成了某种妥协。”
“子孟何出此言?”斛律争转头看着眼前的苏护,此人的心思他又岂能不知?
权翼派他辅佐权宣吉,但权宣吉不过中庸之辈管理一郡之地尚可,若再往上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朝中党同伐异,作为汉人的权翼虽为尚书右仆射行事却受到氐人集团的牵制,如此情势之下想靠权家完成阶级跃迁最多不过一地县令。
苏护微微笑指着西边说道:“青海之地西出天山(祁连山)即至南疆,当初汉武帝开拓河凉凿空西域,使各国商旅往来不绝,丝绸与瓷器甚至远售大秦。”
斛律争知道,苏护所说的大秦就是罗马帝国,此发音源自于波斯语。
“燕地未稳秦国暂时无力图取凉州,但丝路断绝商旅往来寥寥无几,张天锡此人沉迷酒色无力经略西域,若钟都督能打通青海直抵葱岭乌孙等地。”
久困斛律争的忧虑在此刻消弭于无形,他捋须大笑道:“则丝路之利,尽为河州所有!”
丝绸之路所带来的利益前人皆有目共睹,三国时期曹魏越打越强,赤壁一败八十万大军化为灰烬,而后曹丕上位力排众议开辟西域战场,仅一年便可从西域获取万匹战马,让曹魏积累了足以碾压吴蜀的战争资源。
在国内一匹只值三五百钱的丝绸,若是贩至罗马可得黄金数百镒,一件陶瓷亦可换数百名奴隶,其利润千倍万倍难以想象,当年汉朝国库的三分之一皆来自西域。
“若是都督欲重开丝路的消息传出去,河州那些囤积了大量资源的世家豪族,定然趋之若鹜,就算那些对都督心怀怨恨抱有成见之人,在天大的利益面前还会保持初心吗?”
斛律争捋须笑道:“以先生之才,屈居幕僚实在可惜。”
“护,其貌不扬,投报无门。居为幕僚养家糊口,已是满足了。”苏护叹了口气,但炽热渴望的眼睛却盯着斛律争,只要他一句话钟荣定然会见自己。
斛律争从苏护眼中看到了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强烈渴望,宽慰道:“张良本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长五尺封为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
他也曾于云端跌落谷底,遂一甩宽袍疾手指天,仿佛与天地宣战,满脸不屑:“霸王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
想不到这垂垂老朽突然散发出来的气势竟让人心神意凛荡气回肠,苏护再不敢有任何的心思,恭敬的作揖道:“军师之言,护,受教了。”
“回去准备一下吧,老夫也该动身去金城了。
………………
两日后。
银川城外,无数的徭役正三三两两的收拾着简易的窝棚。
两天时间,文吏和武官分别为徭役们训练了听从与执行命令,如何安营立寨、阵前保命,包括搬抬伤员、垒土掘木都有详细的操作规范。
然后胡汉各五十人重新设屯,以百人每屯千人每阵为单位进行考核,训练完毕接下来就要赶赴西平郡了。
“幸屯百人速速集合,去宁夏仓领取物资。”见有人还在手忙脚乱的收拾帐篷,姜无哲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这些龟儿子笨的可以,居然在千人考核中拿了第十名垫底,让他脸上无光。
向南走过几十里官道,才来到重兵戍防的宁夏仓。
民夫们或是分得牛羊,或是分给独轮车和挑子麻袋等物。
牛羊和独轮车上装载的粮食当然不是分给这些徭役的,而是为前线输送军粮。从此刻开始,性质已不再是普通的徭役,中途逃跑或是盗粮而走,都将接受严厉的惩罚,最轻的是笞刑,最重的甚至会枭首示众。
他知道明天还会有两万徭役去到他们原来的地方继续训练两日,然后再运送各类物资奔赴西平。分了地的外来流民佃户每三户出丁一人,而为了缓解矛盾那些本地牧民则要优待一些每五户出一人,光银川一郡之地便有共六万多徭役。
姜无哲学着那些老兵亭长的说话语气,一路上都要为手下的幸屯鼓气:“利索点,千万不要逃跑,想想你们来之不易的田地,更不要连累老子!”
“也不知道其他几郡会有多少徭役,这么多人要去打谁呢?”
姜无哲心里一点也不慌,他打小就是孤儿,连续饿几日的苦头也吃过,如今吃的好穿的暖,便是突然那天死了也便一了百了。
白天赶路晚上扎营,倒也没人有什么逃跑盗粮的歪心思,就连那些杂胡牧民也都表现的乖巧的很。
这天夜里睡的正香,突然被一阵推搡。
姜无哲一轱辘翻身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和他一起押送徭役的亭卒:“黑子,咋的了?”
“稻田里的熊二跑了。”
黑子见他一脸懵圈,又重复了一遍:“熊二跑了,就俺们亭稻田里的。”
若说那些掺进来的杂胡逃跑,姜无哲信。那个见了谁只都会憨笑的熊二逃跑,是为了什么?
“亭长,俺们是不是也跑?不然会被砍头吧?”
“跑去贺兰山当野人还是沙漠里等死?便是他真的跑了老子也最多罚一甲。”姜无哲给了黑子一个爆栗,一甲也就是一副盔甲的钱。
“当初游徼来讲事的时候就知道打盹,别他娘大惊小怪的。”
两人掰扯一番最终决定不惊动其他人,钻出帐篷往四周寻去。
姜无哲一边找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若是此人真的脑子抽风跑了,便去寻在后面压阵的娄烦骑兵主将帮忙找人。
来到一处灌木丛,突然发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时而还扭动几下。姜无哲吓了一跳,听老人说这贺兰山有一种鬼叫魑魅,也是白色的。
他大着胆子用刀鞘捅了捅灌木后面的白东西……很软!
“哎哟,谁他娘捅我屁股!”
里面传来熊二的公鸭嗓子,姜无哲这才闻到一股子大便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