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散乱的士兵勉强排个前后队列,护送着车队往大路赶。
这群士兵装束很怪,多身披皮甲头顶羌帽,有的甚至没穿鞋,身形矮小搭上罗圈腿,这种形象要不是其打出的汉字军旗恐怕多半会被当做逃难的牧民驱逐。
他们边走边唱歌,显得很是高兴,长长的队伍前面唱后边答,都是些下九流的浑语。
这种氛围吓得队伍中的一小孩儿哇哇大哭起来,同坐在辘车另一边的小孩儿见状安慰道:“皇兄勿怕,这些人都是忠臣,不会伤害吾等……”
可他依旧哭闹着:“我要大伴!我要找大伴!”
见小孩哭闹不停,推辘车(独轮车)的老汉停了下来,挥手招呼来一人吩咐道:“李儒,去把咱宝贝皇上的大伴找来。”
“这……”李儒面露难色,附其耳低声道:“岳父,那老狗不是已经被咱们给剁了吗?”
老汉很是不满,一把推开对方,“叫你找就去找,哪那么多废话!”
李儒身材瘦小,被推了个趔趄,但随即他反应了过来,一拍脑门后领命而去——
等打发了李儒,老汉来到车前,本想拍打哭闹的小皇上的脊背安抚,却被坐在另一头的小孩子大声呵斥:“董将军!君当恪守臣下之言行!”
老汉锐利的眼睛盯了过来,这小孩子被目光一刺,小脸煞白,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嘴上却嘀咕道:“你说了,你可是要做忠臣的。”
老汉抹了把大胡子,哈哈一笑道:“那是当然,王上,我董卓肯定要做忠臣的。”
还未等问话的小孩儿松口气,董卓接着话锋一转道:“这是我选择的——”
冰冷的话语叫人不寒而栗,小皇上顿时不哭了。
这时,李儒绕了一圈从另一侧跑出来拜道:“岳父,皇上的大伴找着了,现在就在洛都等着呢。”
“哦,那正好。”
董卓双手一拍,声音很大,歌声随之停止:“小的们,都给老子精神点儿!咱们该送皇上进京了!”
这话叫士兵们兴奋的哇哇叫,京城的美好叫好多人一边流着口水把脸都笑烂了……
董卓亲自推着辘车上了大路,将两位皇子安排在提前备好的大马车上,自己则转身上了一辆牛拉着的篷车。
董卓身形魁梧,小小的篷车竟然能装的下他,可更叫人意外的是,篷车里竟然还坐着一黑衣人。
董卓很规矩的跪坐好,与那人相对而视,对方身材娇小,董卓尽量把头埋低一些,好叫对方能直视到自己。
可对方压根就没有看他,一直闭着眼不说话,董卓也不恼,也学着闭着眼静静的坐着。
马车行驶在前往洛阳的大路上,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两旁的行道树跟着冒出了一些新芽。
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吱吱的声响。
浓重的土味遮掩了昨夜的血腥。
淡淡的雨雾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一声剧烈的咳嗽惊醒了董卓,董卓下意识的上前想要安抚,却再一次被拒绝了。
董卓悻悻地收回了手,见其遮掩的面纱被鲜血染红,便关心道:“你受伤了?”
“无妨——”
短短两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如那鸣翠般悦耳,对方撤了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她有些体力不支,斜靠在车蓬上,透过窗帘的缝隙,目视远方,淡淡的忧愁沉寂在她的眼底,叫人心生怜意。
董卓见她不想多说,便开始自找话题:“今天我要做一件大事!”
见对方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董卓轻咳一声道:“护送皇帝回京,据此大功掌握权利!”
“权利,”
她笑了笑,“你知道权利是什么吗?”
董卓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回答道:“权利就是皇帝和那些朝中大臣们拥有的东西,叫我打黄巾平凉乱,几个字便将我当狗一样使唤!却啥也不用给!”
她听罢笑容更盛,董卓眉头皱起,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貂蝉为何发笑?”
女子笑容停了,话中带些冷意:“我跟你说过,我不叫貂蝉。”
董卓又问:“那你叫什么?”
女子并不答话,董卓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人总该有个名字的。你我貂室相遇,此名甚美。”
女子剜了他一眼算是默认,拉开帘子,叫窗外的景色更清楚些:“权利即是暴力,强权者本质上跟强暴者没有任何区别。”
董卓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貂蝉又道:“曾经有一伙劫匪,胆子很大,干的事却很愚蠢,他们竟然拿着枪去抢劫银行,抢了堆最没用的废纸出来。”
“银行是什么?”
见董卓发问,貂蝉回答:“银行就是国家放贷的钱庄,里面放了一堆画了符的纸被当做钱用。”
董卓点点头道:“汉武帝也曾拿鹿皮当做钱来使。”
貂蝉饶有意味地盯着董卓道:“权利可以是纸上的符号,可画了符的纸却不是权利。你想明白了?”
董卓思虑良久,才终于回过味儿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些蠢贼?”
“不是吗?”
貂蝉的反问叫董卓噎住了,他楞了半天才道:“我才不会被轻易的打发!”
貂蝉没有回话,只是目光又看向窗外的景色,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吸引人的东西。
董卓有些恼了,他皱眉再次思虑良久,才终于有些想明白过来:“洛阳中外军是全天下最精锐的部队,骤逢大变,被盯的很死,谁都不能轻易将他们召集起来,我的部队反倒可以借护驾随同进京,占有先机!到时先派兵把守住武库,我便有了更大的筹码!”
董卓说着说着便有些手舞足蹈起来,小小的车厢被他摇晃的很厉害,他口气坚定道:“现在我才是握有最大权利的人!那些士族才是狗雉!”
貂蝉目光回转,聚焦在他身上:“你还算孺子可教。”
“那都是蝉儿教的好。”
貂蝉目光冰冷:“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董卓讪笑着岔开目光,也学着对方扯开另一边的帘子欣赏窗外的美景……
洛阳城头,昔日的三人再次聚首于这里,只是城下的景色截然不同,不再是惊惶的百姓,而是大批的军队。
三人身上均披挂着甲胄,上面的血渍还隐约可见,洛阳城门缓缓打开,军队争先恐后的钻进来,叫三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许攸率先开口:“这就让这些凉人进来了?”
曹操目露不屑:“那不然呢?人家手上有皇帝,难不成我们真要当乱臣贼子?”
袁绍眉头一皱也应道:“董卓这厮,恐怕不是那么好打发。”
曹操听罢有些惊讶:“本初兄难道以为还能打发走他?”
见袁绍眉头紧锁,许攸开口劝解道:“阿瞒多虑,凉人智短,许他个大官便可。”
曹操气极反笑:“把成事都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许攸也生气了,“曹阿瞒!你说谁蠢呢?”
曹操指着许攸的鼻子骂:“说的就是你!”
二人眼见就要打起来了,袁绍扯开二人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要内斗不成?”
被拉开后的曹操仍有些怨气,“先前我便劝过纵兵屠戮中宫!时局必然败坏,不知如何收场。”
袁绍听到曹操现在还说这种话很是不悦,许攸见状更是火上浇油道:“曹阿瞒!你自是不惧,你可是王吉举荐的孝廉!”
“许子远!”
“哎呦!!”
曹操举着拳头跳将过去,敲了许攸的脑壳一下,这下二人彻底打起来了。
袁绍也不再拦了,索性就叫他二人先打够了再说。
这事儿,袁绍事前便权衡过了,不杀进宫去,难道坐等宦官掌权清算?日后他还有何前途可言?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他们扭打的差不多了,袁绍开口道:“好了,不要打了,百官见圣,我们也该下去了,莫非你俩还想打个花脸不成?”
二人对哼一声,借驴下坡各自分开整理凌乱的冠带。
阴沉的天空,正如袁绍此时的心情,他站在城头凝望远处的皇城,期盼着这场雨能再大些,能洗去一切肮脏的东西。
最终他哀叹了一声,手掌重重拍打在墙砖上,对着老天,也是对自己唱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