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哥儿决定出发这一天,双姐儿在大门口抱着巧宝,愣是不肯撒手。
赵宣宣、王玉娥和赵东阳笑眯眯,在旁边陪着,丝毫没有催促。
如果没有发生双姐儿对任武一见钟情之事,赵宣宣不介意让双姐儿一直住在这里。
今天任武背着一个包袱,打算和城哥儿一起出发,去京城寻找更好的前途,不想一辈子做穷人。他的眼神亮亮的,充满希冀,同时,偶尔看一眼唐巧宝,似乎富含尚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暗忖:等我赚到钱了,或者学到雕刻玉器的大本事了,就回来。
天大地大,大同府最令他眷恋,因为这里不仅有他的家人,还有他喜欢的姑娘。
与此同时,城哥儿也在看巧宝,有点依依不舍。而且,他羡慕双姐儿,因为双姐儿和巧宝像黏在一起的牛皮糖一样,抱小半天了。
眼看天上的太阳从温和的朝阳,越升越高,越来越热,越来越刺眼,双姐儿和巧宝还没抱够呢!依然舍不得分开!
双姐儿明白,爹娘不会放纵她经常出远门。今日一别,大概明年才能再相见,甚至明年都不一定能见。
她比巧宝矮一些,把脸颊贴在巧宝的肩膀上。
巧宝用侧脸蹭一蹭她的头顶。
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
在这个世上,要找个与自己志同道合、无话不说、一见面就欢喜的人,并不容易。
知音,可遇不可求。
忽然,有几个牵着马的年轻人越走越近,风尘仆仆,正是赶路好几天的盟哥儿和四个随从。
他看见城哥儿了,顿时笑得灿烂,高兴地大喊:“大哥!大哥!”
城哥儿大吃一惊,转身看向盟哥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盟哥儿神情变得傲娇,抬起下巴,挺起胸膛,挑眉问:“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这时,双姐儿也大吃一惊,盯着盟哥儿,说:“娘亲和爹爹准你来的吗?”
盟哥儿心虚,模棱两可地点头,因撒谎而脸红。
赵宣宣微笑,暗忖:灿灿提前写信告诉我,说盟哥儿离家出走,很可能来大同府,没想到真来了。
她走过去,眉开眼笑,问:“盟哥儿累不累?路上顺利吗?”
盟哥儿继续脸红,微笑着点头,说:“姨姨,赵爷爷,赵奶奶,赵甜圆,好久没见了。”
“赶路不远,骑着马,几天就到了。”
“而且,我问大同府怎么走?官府在哪边?好多人给我指路。”
“如果我早知道出远门这么容易,肯定早就来了,一路上特别好玩。”
他第一次出远门,看啥都觉得新鲜有趣。反正他带够了银子、银票,又有马儿骑,又有四个随从陪伴,还有欧阳凯派的暗卫在暗处保护他,一路上没吃什么苦头。
赵宣宣说:“快进府歇歇,吃早饭没?”
赵大旺主动去帮忙牵马。
盟哥儿松开缰绳,跟随赵宣宣,抬脚往官府后院走,边走边笑,说:“吃过了,吃的是羊肉刀削面。”
“挺好吃的。”
城哥儿和双姐儿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干脆暂时不出发,也回到官府后院。
他们的随从十分尴尬,左右为难,因为行李都在马车上,要不要搬下来?而且,马车和马儿都堵在官府门口,挡路,不像话,何况太阳快升到中天了,越来越晒,晒得人都出汗了。
这半天,就好比烧火放油,准备炒菜,结果小祖宗说肚子不饿,不吃了,导致白忙活一场。
双姐儿跟巧宝手牵手,说悄悄话:“我今天不走了,等盟哥儿玩够了,我再和他一起走。”
巧宝点头赞同,握在一起的手就像荡秋千一样,摇一摇,说:“幸好盟哥儿来得及时!咱们又可以多玩几天。”
赵东阳招呼任武也进府喝茶。
任武满头雾水,疑惑地问:“今天不赶路吗?”
时间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原本打算上午出发,但磨磨蹭蹭,感觉离天黑不远了。
他心里纳闷,忐忑,无法理解富贵闲人对行程的安排。
因为他不是富贵闲人,平时他总是抓紧时间干活,赚工钱,浪费半天时间就是懒惰,会被爹娘责骂、嫌弃,甚至自我嫌弃,有负罪感。
赵东阳抚摸胖肚皮,笑眯眯,说:“赶路不急。”
“盟哥儿第一次来大同府,肯定要多玩几天。”
任武在心里叹气,然后停住脚步,直接告辞,说自己要回家去。
城哥儿没忽视任武,爽快地说:“行,你先回去。”
“等定好正式出发的日子,我再去找你。”
王玉娥热情周到,说:“小任,别急,吃完午饭再回家。”
“等会儿,我让马车送你。”
不好意思辜负王玉娥和赵东阳的热情和好意,任武只能答应,心中再次被温暖填满,真诚地道谢。
“多谢赵爷爷,赵奶奶。”
王玉娥笑道:“不用谢,我家最喜欢小孩。”
任武面红耳热,有点尴尬,暗忖:我已经不算小孩了。
自从自个儿干活赚钱之后,他就把自己当大人。平时不娇气,同时,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 —
盟哥儿沐浴更衣之后,恢复贵公子模样。
他长相秀气,肤色偏白,跟双姐儿不愧是龙凤胎,有许多相似之处。
午饭后,他问城哥儿去哪里玩。
城哥儿说:“等赵甜圆和双姐儿午睡醒来后,就一起去街上摆摊,帮别人免费瞧病。”
盟哥儿吃惊,暗忖:赵甜圆吃错药了?不嫌累?
他立马强调:“她们肯定只是闹着玩,随她们去闹腾。咱们去哪里玩?”
“大哥,这大同府,哪里最有趣?”
他初来乍到,很兴奋,问题一个接一个,滔滔不绝。
城哥儿毫不犹豫地说:“我明天上午带你出去玩,今天下午要去街上保护赵甜圆和双姐儿的安全。”
盟哥儿收敛笑容,有些遗憾、失落,但又无可奈何。
从小到大,他就是城哥儿身边的小尾巴,小跟班。如今长大了,他依然心甘情愿当小弟。
他轻轻叹一声气,说:“行!明天再玩。”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赵甜圆的医术咋样。”
与此同时,赵宣宣飞鸽传书,把盟哥儿平安到达的消息通知苏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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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朱夫人乘坐轿子,被仆人抬着,去金铺买新首饰,又去胭脂铺逛逛。
偶然间,她看见街边有许多女子和孩童排队,热闹极了,便好奇地问:“这是在干啥?”
她派丫鬟去打听打听。
丫鬟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回来回话,说:“听说是免费看病。”
朱夫人撇嘴,不屑地说:“骗子骗傻瓜罢了!”
“这世上,不要钱的东西,有啥好的?”
“咱们再去玉器行瞧瞧,我正想买块玉佩。”
她头上的首饰流光溢彩,走着走着,转眼一瞥,忽然认出来,那摆摊看病的女子是唐知府的妻子。
她顿时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上次她受赵宣宣的邀请,去唐家做客,一起聊天,再加上她眼神好,感觉没有认错。
她在心里嘀咕:知府夫人摆摊做大夫,免费治病,这是唱哪一出?笼络人心,还是造假呢?
她自以为高高在上又聪明,又爱多管闲事,于是带着仆人走过去,问:“唐夫人好雅兴,在这里干啥呢?”
她明知故问。
巧宝听到声音,抬头看她一眼,觉得不喜欢,然后继续捣药,没搭理她。
赵宣宣心想:风年正在行使缓兵之计,不能和朱大人撕破脸。恐怕朱夫人回去吹枕边风,我也要给她几分面子才行。
于是,她眉开眼笑,态度稍显热情,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亲切地说:“嘘——请朱夫人帮我保密。”
朱夫人挑眉,问:“神神秘秘,搞什么名堂?”
赵宣宣越是要保密,朱夫人就越好奇,要一探究竟。
赵宣宣微笑道:“其实就是陪孩子出来玩罢了,我家小闺女喜欢医术。”
朱夫人打量巧宝,眼神与她刚才挑选金首饰时如出一辙,问:“你小闺女定亲没?”
巧宝对着药罐子,悄悄翻白眼。
双姐儿也不喜欢这个朱夫人,于是悄悄撞一下巧宝的肩膀。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有时候不需要说话,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赵宣宣刻意给朱夫人面子,同时又坚守住保护小闺女的底线,笑着回答:“孩子还小呢,我想让她再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所以不考虑亲事。”
城哥儿站在旁边充当护卫,恰好听见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还有很大的机会,毕竟赵家小女婿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同时,忧的是——自己目前还没被赵家选中,还要再等几年,恐怕夜长梦多,充满变数。
对于赵宣宣的话,朱夫人明显不赞同,说:“我家儿子多,个个是人中龙凤,改日两家商量商量,如何?”
她虽然是朱大人娶的续弦,比朱大人的长子更年轻,但继母也是母,她享受当继母的权力,喜欢乱点鸳鸯谱,暗忖:如果我成功让唐知府的嫡女嫁进朱家,夫君肯定夸我,哼!
在她看来,结亲就像做买卖,做得好,就稳赚不赔。
巧宝竖起耳朵听,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于是停止捣药,故意去排队的人群中挑选一个看起来挺严重的病人。
这位病人腮帮子肿得特别大,甚至整个脑袋都浮肿。
巧宝故意把她带到朱夫人身边。
等赵宣宣婉拒朱夫人的提议之后,巧宝故意一惊一乍,说:“娘亲,这个妹妹的病是不是会传染啊?”
朱夫人转头一看,看见病人浮肿的脸,顿时吓一跳,连忙往后退。
赵宣宣跟巧宝对视,猜出小闺女的意思,顺水推舟,进行配合,对朱夫人说:“朱夫人,请您回避一下,避免传染。”
朱夫人避之唯恐不及,加快脚步,赶紧逃之夭夭,心有余悸。走远之后,她小声埋怨:“明知道那是传染病,唐夫人母女俩还给那人看病,啧啧……一个传染俩,我以后再也不去她家做客了,不干不净……”
她忍不住打个摆子,不寒而栗,抬手轻抚自己的脸。对她而言,美色就是自己的底气,千万不能肿成猪头。
这时,她的丫鬟小声提醒:“夫人,不用怕,刚才遇见的那个病叫猪头风,又叫蛤蟆瘟,我以前见过,看起来可怕罢了,不容易传染。”
朱夫人皱眉头,还是觉得晦气,说:“赶紧回府,焚香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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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朱夫人走了,巧宝做个鬼脸,暗暗得意。
然而,赵宣宣并未感到轻松,因为猪头风这个病确实有传染的可能。
医书上有记载这方面的病例,而且,以前她在成都府的罗太医回春堂当学徒时,听过罗太医讲解这种情况。
她当即用面巾蒙住半边脸,又吩咐巧宝、双姐儿和私塾的徒弟们照做,然后才开始询问病人发病的经过。
这个病人才十岁,爱哭,说自己很痛很痛,而且别人都嘲笑她变猪精,变妖怪,不跟她玩,她好难受。
赵宣宣温柔地说:“放心,这个病可以治好的,不要怕。好多人都得过这种病,痊愈就没事了。”
小姑娘燃起希望,问:“真的吗?”
巧宝插话:“真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保证能治好。”
双姐儿也笑着安慰:“不是猪精,也不是妖怪,只是小病而已。”
“我妹妹筠姐儿今年春天的时候,恰好也得过这个病。痊愈之后,像以前一样漂亮,可爱。”
她们语气轻松,生病的小姑娘终于停住眼泪,喉咙哽咽几下,对她们充满信任。
赵宣宣送一块手绢给她擦眼泪和鼻涕,问:“你爹娘有没有带你去找别的大夫看过?”
小姑娘摇头,眼泪忽然又忍不住涌出来,稚嫩地说:“我弟弟生病,他们就带他去医馆看病。”
“我生病,就吃车前草熬的药汁,没钱看病。”
双姐儿和巧宝对视一眼,笑容都不翼而飞。
赵宣宣看着这小病人,眼眸变湿润,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王俏儿。
王俏儿那时候也是十岁左右,有一次下田插秧时,脚板被锋利的石头划破,后来脚肿成猪蹄,也是没钱看病,就用偏方的草药乱泡、乱敷。后来,是王玉娥发现了,怕王俏儿变成跛子,赶紧用牛车带她去城里看病,又接到自己家里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幸好王俏儿后来腿脚利索,能跑能跳,没有一瘸一拐。
赵宣宣轻轻叹气,收起回忆,帮小姑娘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