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京城的欧阳府被东缉事厂密切监视,实在是太压抑,欧阳大少奶奶便带着筠姐儿,和城哥儿一起去辽东边关探望欧阳侠。
“爹爹!”
“夫君!”
看见妻子和儿女的灿烂笑脸,欧阳侠顶着满脸大胡子,像个野人一样,跑过来,把筠姐儿举起来转圈圈。
欧阳大少奶奶打量丈夫,从头看到脚,用手绢掩嘴笑道:“为何穿得像叫花子一样?”
她没有夸张,因为欧阳侠的衣衫又脏,又旧,还划破了口子,靴子上也全是泥。
不等欧阳侠回答,欧阳城已经猜到原因,兴奋地问:“父亲,你刚才是不是操练士兵了?”
他跃跃欲试,也想参与士兵操练。
按照他读兵书的经验,每个将军都有练兵的独特心得。练兵厉害,打仗时事半功倍。
之前,他在神机营时,对士兵的操练只限于军纪、火铳、火炮、白刃战等,范围十分有限,不像辽东边关这样训练骑兵。
就表面而言,骑兵无疑是最威风的。鲜衣怒马,哪个少年郎不向往呢?
欧阳侠把筠姐儿放下来,哈哈大笑,说:“猜对了!上午上山操练去了,顺便打了些野味,你们来得正好。”
“有傻狍子、野兔、松鸡、野猪、鹿……”
“晚上搞个篝火烤肉,怎么样?”
欧阳大少奶奶语气变娇,小声说:“赶路累死了,夜里想早点歇息,没精力闹腾。”
但筠姐儿和欧阳城却大声赞同篝火烤肉。
欧阳大少奶奶一个人斗不过他们三个,跺一下脚,嗔笑道:“只会贪玩!”
筠姐儿笑嘻嘻,蹦蹦跳跳,如同逃出牢笼的兔子。
实在是看不惯欧阳侠穿得脏兮兮,欧阳大少奶奶立马吩咐丫鬟从行囊里拿出她给欧阳侠准备的新锦袍,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
欧阳侠刮掉络腮胡,又换上新衣,终于恢复贵气的将军模样。
欧阳大少奶奶盯着他看,舍不得移开目光。
一家团聚,当晚热热闹闹。
李修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天和李夫人一起来拜访欧阳大少奶奶。
跟别的下官拍上官马屁不一样,李修虽然官儿比欧阳侠小得多,但两家之间的朋友之谊赛过官职的鸿沟,只当亲友一样走动。
夫妻重逢胜新婚,如久旱逢甘霖,欧阳大少奶奶今天红光满面,主动说:“李家姐姐,我好久没来了,你带我出去逛逛,如何?”
其实,她是想避开欧阳侠,向李夫人打听打听,问问欧阳侠是否瞒着她在这里沾花惹草?
李夫人热情,笑问:“将军夫人想去哪里玩?我奉陪。”
“上街看看,还是听曲儿?”
欧阳大少奶奶思量片刻,爽快地道:“听我夫君说,这边有个圈养鹿的地方,我恰好想买些好鹿茸回去送亲友,咱们去那里看看吧。”
她没打算在边关住太久,大概过半个月就要回京城去。
李夫人对本地熟悉,立马照对方的意思办,说:“坐马车过去,大概两刻钟就到了。”
上李家的马车之后,欧阳大少奶奶顺便说些闲话,恭喜李夫人添孙子,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您和宣宣都做祖母了,我比宣宣还大好几岁,反而只能眼馋你们的好福气。”
李夫人一想到大孙子立哥儿,欢喜到了心坎里,说:“福气不分早晚,您家城哥儿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升官,估计大半个京城都想要他做乘龙快婿,你想要孙子还不容易吗?”
欧阳大少奶奶反而叹气,轻轻摇头,含蓄地说:“如果某个男子想娶某个姑娘,但人家不想嫁给他,反而想招赘婿,这两个巴掌偏偏拍不响,您说难不难?”
李夫人脑子聪明,转得快,突然联想到赵宣宣的小闺女,暗忖:想招赘婿的姑娘,莫非是赵家巧宝?他们两家的孩子确实从小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不过,为了小姑娘的名声,这事不能说破。
于是,李夫人假装听不懂,也不多问,笑道:“等缘分到了,水到渠成,就不难了。”
欧阳大少奶奶暂时也不敢挑破,于是转移话题,小声打听欧阳侠有没有纳妾或者养外室。
李夫人不是直肠子,故意逗她,暂时不说,只顾着掩嘴笑,观察她的反应。
欧阳大少奶奶急得脸都红了,亲亲热热地挽住李夫人的胳膊,说:“我和宣宣像亲姐妹一样,你和宣宣又是儿女亲家,咱们两个也算姐妹了。”
“看在这层关系的份上,如果我夫君身边有一两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一定不能瞒我。”
“我们都是女子,如果不互相帮忙,岂不只能被负心的男子和狐狸精欺负?”
李夫人一听这话,笑弯了腰,说:“我虽然没亲眼所见,但听我夫君说,别人给欧阳大将军送美人时,将军总是先问那女子,是否自愿?是否被强迫?是否想回父母家去?”
“问完之后,如果那女子想嫁人,将军就把她许配给未成亲的士兵,光明正大极了。”
欧阳大少奶奶听完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长舒一口气,重新露出真心的笑容。
李夫人也松一口气,路过一处农庄时,伸手指给欧阳大少奶奶看,说那里养了很多兔子。
“我夫君最爱吃兔肉下酒,所以经常来这里买。”
“这些年多亏欧阳大将军打仗厉害,让边关外的蛮子吓破胆,不敢来烧杀抢掠,所以本地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这里冬日虽冷,但黑土地上的粮食基本上年年丰收,这几年日子过得可好了。”
欧阳大少奶奶妻凭夫贵,心里骄傲,嘴上谦虚,笑道:“李大人的功劳也不小。”
“在边关这种特殊地方,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财,男女老少才有好日子过。”
话里话外,夸赞李修是文官中的清官。
李夫人爽快地为丈夫笑纳这美名。
说说笑笑间,两个官夫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暂时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 —
与此同时,双姐儿一有空就跑去看任武如何开凿玉料原石,如何雕琢璞玉……
有时候,她的脑袋和他的脑袋凑得很近,她却丝毫没觉得尴尬。
两人总是一边看璞玉,一边商量该雕琢成哪种模样……
任武一点也不固执,总是听双姐儿的话。
跟他待在一起时,双姐儿觉得舒心极了,而且非常欣赏他的雕刻手艺,经常竖起大拇指。
与之相反——巧宝很少主动来找任武,她忙着和女弟子们改良器械,对借助水的力量干活格外感兴趣。
赵宣宣见她天天往水边跑,有些担心,说:“除了水的力量,畜力也可以利用啊。”
巧宝有自己的主意,皱起小眉头,流利地说:“利用牲畜干活,牲畜会生病,会很劳累,那些牛、马、骡子、驴看起来特别命苦。”
“但水的力量不一样,水不会累,日夜都不需要休息,不用白不用。”
赵宣宣反而说不过她,无法阻止她往水边跑,只能给她多安排几个护卫。
为了不让赵宣宣注意到双姐儿的异常,巧宝还经常帮双姐儿打掩护,每次都说双姐儿和自己一起去水边了,实际上双姐儿跑去私会任武。
赵宣宣以为双姐儿和巧宝总是形影不离,所以暂时没起疑心。
— —
对任武而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本来他喜欢的人是赵家巧宝,但巧宝在他面前话很少,态度看起来比较清冷。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瞧不起我?
与之相反的是— —双姐儿几乎天天来找他,给他带好吃的东西,和他一起说话,非常投缘,不仅没有轻视他,反而还用亮晶晶的眼神欣赏他,用大拇指夸赞他的雕刻本事。
两相对比,他心里的天秤慢慢产生倾斜。
晚上做梦时,他梦里不再出现巧宝,而是出现双姐儿。
不过,他还是比较含蓄,把秘密藏在心里,没告诉外人。
— —
今天下午,双姐儿又是先私会任武,然后跑去跟巧宝会合,一起回官府后院。
双姐儿自知理亏,需要巧宝帮忙打掩护,所以亲亲热热地拉着巧宝的手,笑得像朵芙蓉花,说:“巧宝姐姐,今天小任师傅从石头里开出来的璞玉真是美极了。”
“你不是想送玉佩给立哥儿吗?你想要小老虎,还是小凤凰?明天我转告给小任师傅就行,他可厉害了。”
巧宝的耳朵听这种话听得逆反了,翻个白眼,撇嘴,说:“你干嘛天天夸他?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过跟别的玉雕师傅差不多罢了。”
“你作为巾帼不让须眉书院的副院长,天天玩忽职守。”
双姐儿调皮地吐舌头,心虚,左手摆弄腰间悬挂的玉佩,小声说:“巧宝姐姐,我觉得雕刻更好玩。”
“等我玩腻了再说。”
巧宝懒得废话,又怕这小秘密被家里的赵宣宣听见,所以干脆不说了。
以前,她从不隐瞒娘亲什么,就连哪颗牙不舒服,也要详细跟娘亲说。但这次她选择为双姐儿破例,因为同情双姐儿,怕说破秘密之后,双姐儿又会被欧阳家的长辈抓去京城“软禁”,就像皇帝软禁双姐儿的爹爹那样。
她不再是小孩子,对人与人之间的阴暗面了解得越来越多,开始明白人间不是黑白分明的。
她就像一块鹅卵石,逐渐被打磨,学会如何圆滑地在夹缝中来去自如。
比如,今天书院里有个女弟子找她借钱,她没答应。
此时,见到赵宣宣,她一边洗手洗脸,一边说出那件事。
赵宣宣好奇,问:“她借钱干啥?书院里不是已经为困难的孩子免去束修和伙食费吗?”
双姐儿主动帮巧宝斟茶,顺便附和:“在书院里免费念书,又免费吃饭、住宿,如果还要求借钱,有些得寸进尺了,恐怕个个都有样学样。”
巧宝把手上的水擦干,过来喝茶,平平淡淡地说:“我问她原因,她说她爹娘没钱看病。”
“我说这事好办,让她把爹娘带到书院来,让教医术的夫子帮忙看病,顺便还能让弟子们学一学。”
“当时她扭扭捏捏,低着头,又用蚊子叫似的声音说,其实不是借钱看病,而是因为她哥哥没钱娶媳妇,聘礼不够,还说今年借,明年还。”
“我最讨厌别人撒谎或者啰嗦,直接就拒绝了。”
说完之后,她深呼吸一下。
赵宣宣微笑,直接说:“拒绝是对的,但恐怕伤那个女弟子的自尊。”
巧宝皱起小眉头,为难,说:“我又不会花言巧语,不耐烦哄别人。”
她平时哄娘亲、姐姐、祖母时,就是抱一抱,很少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面对外人,她不想抱。
双姐儿连忙举起手,自告奋勇,笑道:“让我明天去哄她,巧宝姐姐,你告诉我她是谁就行,我可有耐心了。”
巧宝立马说出一个名字。
双姐儿暗暗记下,认为这事一点也不难。
赵宣宣伸出手,抚摸巧宝的肩膀,心想:小闺女啥都好,但就是不够圆滑,身边必须配个帮手才好。比如风年做官不够圆滑,幸好身边有石师爷帮忙,巧宝也需要一个类似石师爷的帮手,不能依赖双姐儿,因为双姐儿迟早要回京城去做世家千金。
她暗暗琢磨,要如何替巧宝找个好帮手来,忍不住发呆。
等到了夜里,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唐风年。
唐风年想一想,问:“白捕头的小闺女不行吗?”
他认为巧宝和白家齐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所以白家齐应该值得信任,不会害巧宝。
赵宣宣忍不住笑,说:“家齐的嘴比咱家巧宝更笨,不够圆滑,而且她的喜好也与巧宝不一样。”
唐风年平时太忙,对别人家的孩子不怎么关注,没注意到这些。
不过,他解决问题很得心应手,立马说:“书院里不是有很多女弟子吗?也算日久见人心,从中挑一两个给巧宝做女幕僚,按月发工钱。”
在闺女的事情上,他格外大方。
赵宣宣思量片刻,认可这个办法,眉开眼笑,说:“明天我带婆婆出去散心,去书院看看,挑一挑。”
“不早了,睡觉!”
突然听见猫猫在外面喵喵叫,她也活泼地学猫叫,在被窝里动一动,找个最舒服的姿势。
唐风年吹灭蜡烛,也钻进被窝里,抱住赵宣宣,在她耳边轻声笑问:“想不想?”
这就像一个暗号,紧接着,锦被掀起浪花。
时而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水中的鱼儿晕头转向。时而如温柔的海风轻拂汪洋,海里的小船摇啊摇,荡啊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