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吃甜米汤冲蛋、肉包子、素菜包子、蒸饺、豆腐花、小米粥、蒸羊肉烧麦、羊乳茶……
品种多,各人挑选自己爱吃的。
赵宣宣今日特意摆脱睡懒觉的毛病,在饭桌旁对巧宝和双姐儿宣布:“这几日我随你们一起去书院,看看女弟子里面有没有好苗子。”
双姐儿被这话打个措手不及,嘴里含一口羊乳茶,暂时忘了咽下去。
片刻后,她假笑着问:“姨姨,你要挑什么好苗子?告诉我就行,我帮你留意,避免你辛苦。”
巧宝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一边啃包子,一边用目光看看赵宣宣的脸,又看看双姐儿的脸,来来回回好几次。
赵宣宣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反正空闲多,带婆婆去书院散散心也好。”
“婆婆喜欢看孩子玩,至于我挑的好苗子,将来可以给巧宝做女幕僚,就像当官的需要师爷一样,书院院长也需要好帮手。”
“巧宝,你爹爹也赞同这个办法。”
她心想:一边给巧宝挑选帮手,一边监督双姐儿,避免她偷偷跑去小任师傅那里,避免日久生情……一举两得!
巧宝默认赵宣宣的做法,暗忖:双姐儿惨了,今天别想偷偷溜出去私会。
双姐儿低头吃东西,自认倒霉,闷闷不乐,变得无精打采。
她和巧宝对视片刻,眨眨眼。一个的眼神仿佛在说:“苦啊!我好可怜啊,好事泡汤,帮帮我……”
另一个的眼神仿佛在说:“爱莫能助,顺其自然吧……”
赵宣宣目光流转,假装没看见她们俩打哑谜,询问唐风年今天忙什么。
唐风年用勺子舀豆腐花,微笑道:“开堂审案。”
这是他最爱干的事。
赵宣宣抿嘴笑,轻松愉快,懒得干涉他。
吃饱后,换衣裳和鞋,提一篮子小点心和鲜果,赵宣宣扶唐母上马车,随巧宝和双姐儿一起去书院。
双姐儿忍不住唉声叹气,在心里感叹自己今天不自由,同时频频用目光跟巧宝做默契的心有灵犀的交流。
巧宝凑她耳边说悄悄话:“忍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双姐儿很不自在,如同被束手束脚的感觉,但巧宝没受啥影响,反而欢迎赵宣宣去她主导的女子书院玩耍,彰显自己治理书院的本事。
赵宣宣心如明镜,眉目愉悦,多次找机会夸赞巧宝。
巧宝飘飘然,眉开眼笑,几乎把双姐儿的烦恼抛到脑后。
双姐儿察言观色,右手捏左手,思绪翻滚,感觉自己在孤军奋战、孤立无援,而巧宝姐姐已经投降做了叛徒。
她苦恼,暗忖:这可怎么办?
一个少女一旦动了心,偏偏又无法去私会,便像害了相思病一样。
赵宣宣也在察言观色,仗着自己是长辈,手段比孩子们高一点,明知道双姐儿面临烦恼,却不得不从大局考虑,就像观音菩萨给孙悟空套紧箍咒一样,她用类似的办法约束双姐儿的大胆举动,同时又看破不说破,避免双姐儿没面子,或者找自己辩论。
她晓得双姐儿嘴皮子伶俐,不像巧宝那样好哄,担心自己辩不过双姐儿。
这俩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可不敢小瞧她们。
马车摇摇晃晃,为了不冲撞熙熙攘攘的行人,只能放慢速度。如此一来,预计要两刻钟才能到达书院。
唐母突然打瞌睡,精力不济。巧宝和赵宣宣一左一右扶着她,巧宝主动让祖母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
祖孙俩,一老一小,仿佛倒过来了。
马车里四个人,暂时无话,各想各的心思。
— —
任武雕琢玉石,不知不觉忙到中午,饥肠辘辘。
他放下工具,走到门外伸个懒腰,抬头看那升到中天的太阳,眉头一皱,感到奇怪,暗忖:她今天怎么没来?
有一个人,天天上午跑来看他,和他聊天,欣赏他,夸赞他,一起吃午饭……
习惯成自然之后,她今天突然不来了……
于是,任武就有了心事。
吃午饭时,他时不时转头看向大门,被静悄悄的大门扰乱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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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书院里,充满欢声笑语。
因为在赵宣宣的安排下,女弟子们的伙食从一荤两素一汤,变成两荤两素一汤,还有羊乳喝,有酸酸甜甜的果子吃。
厨娘用大勺敲打菜盆,笑容满面,大着嗓门说:“打牙祭了!”
如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赵宣宣也跟着欢喜。
巧宝和双姐儿亲自给女弟子们发鲜果,每人一个。
有些女弟子暂时舍不得吃,把果子放在手里玩耍。
趁着赵宣宣不在近处,双姐儿说悄悄话:“你娘亲是不是要回去午睡?”
巧宝小声说:“咱们的院长书房里有炕,娘亲说陪祖母在那里将就一下,下午放学后,和我们一起回家。”
双姐儿无病呻吟,愁眉苦脸,问:“姨姨今天为何这么勤快?”
“我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监视我?”
巧宝立马反驳:“如果我娘亲想监视你,何必亲自出马?派两个帮工不就行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双姐儿暂时无法辩驳,但脑子继续转动,胡思乱想,不轻易认命。
巧宝忙里偷闲,拉双姐儿的手,一起去院长书房休息。
唐母已经在炕上躺下,打着小呼噜,盖着被子。
赵宣宣有点认床,睡不着,坐着看书。巧宝故意轻手轻脚地绕到她背后,一把抱住,撒娇。
赵宣宣“噗嗤”一笑,调侃:“书院院长怎么能撒娇呢?”
“被女弟子看见,就不威风了。”
巧宝心满意足,小声辩解:“人非圣贤,我也不是圣贤。”
赵宣宣怕冷落双姐儿,于是放下书,主动张开双臂,笑道:“双姐儿是不是圣贤?要不要姨姨抱?”
双姐儿立马扑到赵宣宣的怀抱里,突然想念爹娘了,在赵宣宣肩膀上轻轻蹭一蹭。
赵宣宣抚摸双姐儿的后脑勺,又捏一捏巧宝的手,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 —
苏灿灿收到赵宣宣寄来的信,两人一如既往地坦诚相待。
得知双姐儿有点不听话,苏灿灿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大的反应,因为家里正一团糟。
欧阳老爷居然有中毒迹象,偏偏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如今虚弱地躺在床上。
欧阳夫人以泪洗面,从早到晚在床侧陪着,无心管别的事。
偏偏欧阳大少奶奶又在辽东边关探亲,尚未回来。
于是,主持中馈的责任就落到苏灿灿肩上。
虽然二少奶奶争强好胜,想争一争管家权,但苏灿灿并非软弱可欺、明哲保身的小媳妇。
料想二少奶奶管不好这么大一个家,恐怕还会越闹越糟糕,所以苏灿灿拿出强硬的一面,没有退让。
除了管理家事,她还要协助欧阳凯查下毒之人。
偏偏欧阳老爷最近多次去外面与旧友密谈、饮酒,所以这下毒的嫌疑并不仅仅发生在家里面,外面也有很大嫌疑。
如果欧阳凯还是风光无限的锦衣卫指挥使,查这事肯定雷厉风行,可惜他现在连大门都出不去,沦为笼中鸟,又自带霉运,想找亲朋好友帮忙,却屡屡碰壁。
大部分亲朋好友怕被他连累,选择避嫌。
夜深人静时,欧阳凯钻牛角尖,怀疑这毒是皇帝借东缉事厂之手干的。
他用拳头捶墙,在压抑中爆发,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难道他要把我们家赶尽杀绝吗?”
这个“他”,指代皇帝。
苏灿灿在旁边,一听就明白,眼神忧虑,琢磨该怎么安慰丈夫。
欧阳凯又恨恨地说:“他们家,历来如此,心狠手辣,只记仇,不记恩惠。”
“几十年前,先帝等摄政大臣去世之后,把人家满门几十个人口围困数日,致使那一家老小全部饿死。”
“上百年前,那些开国功臣个个家破人亡。”
“他们一家就是这么传承的,一代接一代,血是冷的,如同毒蛇……”
“这世上,最该遭报应的,就是他们!”
……
苏灿灿越听越害怕,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苏灿灿暗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翻皇家的旧账,幸好这里没外人的耳朵偷听,否则我们明天也要家破人亡。
她真心实意地说:“夫君,你冷静一点,我和孩子们还没活腻呢。”
“我晓得你心里愤愤不平,这世上的事本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而且,我认为你猜错了。”
“如果是他下毒,怀着斩草除根的目的,何必重点毒死一个老人?”
“父亲早就辞官,又白发苍苍,能有多大威胁?”
欧阳凯听她这么一说,如同醍醐灌顶,迅速冷静下来,暗忖:对,如果真是皇帝下毒,他肯定最想毒死我和大哥。
过了一会儿,欧阳凯移开苏灿灿捂嘴的手,小声道:“娘子,你说得对,我之前气糊涂了。”
“容我再想一想。”
苏灿灿见他听劝,颇感欣慰,轻声细语:“不排除有卑鄙小人从中作梗,毕竟你以前掌管锦衣卫时,得罪过不少有权有势的人。”
欧阳凯从喉咙深处“嗯”一声,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眼眸在黑夜中变得湿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家族和自身都困难重重,父亲又有性命危险,岂是一个“轻”字了得?
苏灿灿伸手抱着他,相拥取暖。
欧阳凯把捶墙的拳头松开,跟苏灿灿十指相扣,眼眸若有所思。
回想半生,不幸的事格外深刻,伤痕如刀刻,如斧凿。同时,娶妻如此,何其有幸,同甘共苦,但愿细水长流,多活几十年。
— —
石师爷还在京城逗留。
夜深了,他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反而把石夫人也吵醒了。
石夫人张嘴打哈欠,酸溜溜地问:“你是不是又想回大同府去?我晓得家里没有你这个智多星师爷的用武之地,让你感到无聊了。”
她多么希望丈夫不要再与自己分离,可总是留不住他。因为男子总是以志向、抱负、光宗耀祖为借口,为了那些大事奔波,不惜把妻子丢到一边,反正嫁给他的人,就像煮熟的鸭子,是飞不走的了。
石师爷苦笑,说:“夫人,你想歪了。我不是无聊,而是愧对列祖列宗。”
石夫人一听这话,吓一跳,问:“列祖列宗不至于那么贪心吧?”
“后代当官,又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祖宗还有啥不满意的?”
石师爷深深地叹气,胡子颤抖,说:“子固正在干奸佞的勾当,心狠手辣。我暗中打听到,他手上至少已经害死七条人命,个个有名有姓,这叫我如何睡得着觉?”
“我亲耳听见别人哭着喊冤……”
石夫人突然变沉默。
石师爷心绪翻滚,继续说:“如果他变成遗臭万年的大奸佞,咱们列祖列宗都蒙羞,要挨骂,甚至可能要被刨祖坟的!”
“我向子固点明此事,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故意往这条黑路上走哩!”
“他就是要变成大奸佞哩!”
石师爷越说越上火,忍不住咳嗽起来。
石夫人连忙伸出手,替他抚摸胸口,说:“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吗?咱们不认他就是了。”
“上次他还把肖白抓去牢里盘问一天一夜,他也没把自己当咱家人。”
石师爷咳得喉咙痛,心口痛,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说:“他兴风作浪,说要提拔子正,把子正调回京城来。”
“万一他真的有这个手段,咱们跟他哪里还撇得清关系?”
“我顾念父子亲情,总还抱着一点希望,想引他走正路。”
石夫人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说:“万一他不走正路,非要闯大祸,岂不是要连累咱们?”
“这种祸害,必须一刀两断才好。”
石师爷仰面躺着,睁着发红的沧桑的双眼,胸膛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地说:“我不能心软,我晓得……”
“不能连累咱们一家老小,也不能连累风年,不能让他勾搭子正。”
“这两天我一定要把这事解决。”
石夫人给他抚摸胸口,没再催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石师爷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危急关头,他就牺牲掉自己,干脆亲手把子固那个祸害弄死,免得子固到处害人、害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