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船屋是没瓦片的,这时先由凌沉一个人用手抓住,他在斜坡上匍匐前进,来到了屋顶的尽头,待在山竹的身边喘气,在高压的状态下哪怕不做重力活也会气喘如牛。
味忍将他悬空的上半身抬回屋顶,扯了扯山竹的腿,提醒凌沉可以放手了,凌沉感到有人拽山竹,便回过头来。
味忍手头语招呼凌沉松手,事实就是有口罩味忍也不想说话,人总是适应不了,与张开口就怕黑烟和水花灌进口腔引起不愉快的感受,也怕说话声吵到什么,还不如打手语呢!
凌沉无所谓地撒手,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做个倾听者了。山竹的小命全赌在味忍身上,突然一个大浪拍来。浪退时,强大的拉力差点把他们裹入水中,幸好味忍咬牙坚持下来。
他是顽强拼搏的时代楷模,手挎住山竹的腋下,向着制高点,将他连人带灵魂的推上去,踏踏实实,浪一来就低下头变身多宝鱼。
乍一看,船屋是个刺猬,再一看还不如乍一看,这栋船屋是个被薅了毛的刺猬,你是猪才有毛呢,是被拔了甲片的刺猬,光秃秃的刺猬羞涩极了,而且极有可能坍圮。
不消说,侧耳细听的凌沉很快听到了躁动,他的预测经得起事实的推敲,就此成立了。
因为频繁的波动,烟雾被晃出了坟轩,向更远的地方飘去,加之这会儿风力又猛,他扭头想知道箫飒发现什么没有时,只见有云开雾散的直觉,精神陡然一振。
万万不要误会凌沉的激动是因为眼睛没瞎,直接原因在于自从大火烧起,间接原因在于被引着之前的燃烧物多半是潮湿的,被火烘烤时放出大量的青烟,在夜色下呈现为黑灰色。
从那时起凌沉就没如此清晰的看过箫飒上的脸,如今借着风浪的作威,烟雾得以快速稀释和消逝。
浓烟虽没散尽,但一点点的消散,对长久沉浸在浓烟中的人烟来说也是莫大的帮助,说他光芒万丈倒不至于,因为他脸上全是划伤和闯过火场的污渍。
箫飒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也找到一点眉头,只是还不敢确定,因而眉头一皱,或者这只代表他的困惑罢了。
几米开外,歪脖子树在烈火的灼烧中倒斜,过不久它将不复存在,连同存放在歪脖子树上的一切。
无论是无关紧要的物品还是值得被永久埋藏的秘密,所有囊括的所有,包罗万象的全部,都将潜入深海化为深海的泥土不再回归地表。
大树被一寸一寸燎灼的声音,在凌沉听来就像是萎靡的亡国之音,像一个一个摁在他心头的旧图钉,不仅要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还要让他得破伤风死尽。
歪脖子树一点一点的倾倒发出间断的骇然的啸鸣,人们跳上歪脖子树躲避灾难时,住在枝头为数不多的世间罕见的小鸟,已一头撞死以表誓死扞卫大树的决心,它们的啼鸣和烈火一同演奏,撕裂的清音中喷出的是惊翻天覆地的嚎啕。
箫飒愣了愣,旋即坐在瓦片上发懵,向下滑了十多厘米才稳住身子,他盯着同样注视着他的凌沉,“树倒了?”
很不欢快的点了点头,凌沉愁眉苦脸,坟轩的火势像暴雨过后的洪水,挡也挡不住,歪脖树倒了的话,他想救火修复坟轩的念头到此为止。
火花当真是盛开得很痛快,坟轩的陨落也果真是精彩,他再也不会萌生重建家园的想法了。
从头到尾,由始至终,坟轩有且只有一个,而歪脖子树更是坟轩的门面和命脉,倘若连这个根基也倒下的话,凌沉对坟轩的盼头从百分之百降到了零乘于零。
左手向左后方伸去,箫飒久久握住了凌沉乱抖的肩膀,他只能这么安慰他,凌沉眼睛红肿,泪眼朦胧,就是不哭出来。
观看歪脖子树倒塌场面的目击证人没有一个,他们当然都想看见,只是眼力没那么好,所有人料想这肯定是个令人叹为观止、应接不暇的大场面,仅从海面的动静就可以看出。
歪脖子树的生命不是戛然而止的,这有一个循序渐进的长期过程,大火把树根烧坏了,树依然完好无损依旧故在,只是它的原有面貌已在转变。
健健康康的歪脖子树变得疾病缠身,像一辆马车从平坦的大马路上,拐弯进入一条崎岖不平颠颠簸簸的小路,颠簸到了什么程度呢——重峦叠嶂,这山望着那山高。
歪脖子树像一个擎天的大柱子,向上攀升的大火,宛如一条深面雕刻在柱子上狂舞的火龙,龙腾虎跃不断长大从而侵吞了一整根柱子,歪脖子树的天下成了他的天下,情势着实可怕。
歪脖子树受制于大火,它笔直的树干遭到大火全面的压制和强迫,到了顶端向右拐。
这是棵歪脖子树嘛,它就不可能像刷了一层白漆似的白杨树那样一直向上长,那对人来说太没有特殊性质了。
对凌沉来说,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汲取了这次的教训,老天爷却不给他改头换面的机会,也不给予歪脖子树一次死而复生的契机。
火焰尽情尽兴的欢呼和舞蹈,大摇大摆向高塔进击,谁知下方的火焰不安分引发大轰动,下方的树干被大火烧了一圈,就快要断裂了。
歪脖子树重心又不平衡,重量全压在横向生长的一边,也就是高塔处在的那边,树干要断裂又不断裂,像个先抑后扬的预言家。
曾经没有过类似的事件,分析不够全面的预言家,没有料到树干虽被烧了一圈,被大自然狠狠塞了一嘴巴的酸柠檬呢!
你要知道啊这是棵存活在逆境中生命力顽强的大树呢,生长在亡海的植物,都当之无愧对得起大自然特地派遣来的强者二字。
歪脖子树是雄伟壮观粗壮而磅礴的存在,它的树干有多粗就不用说了,得几个人环抱才可,将它粗糙挲手的树皮烧得炙手可热不难,要想完全烧断它不用上三个时辰就是笑谈。
树的纤维制约住了大火的蛮横,所以树不是从根部以上断开的,它倒入海中暂且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连根拔起。
箫飒爬到凌沉的身边,听抹平心情的凌沉娓娓道来,分析歪脖子树将会以何种方式壮烈落水,和花瓣落入泥土化作春泥更护花可不一样,落红一点也不凄凉,树落水才是最悲哀的呢!
凌沉说,裸露在高温中,树下土壤种植的花花草草早就终止了生命,歪脖子树是棵邪门的大树,你可不要小瞧了这棵奇妙的大树,它不仅是亡海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守护坟轩的威猛战士,它还是个不屈不饶的有树格的大树,之所以它能在王海坟墓对如此破烂的绝地中生存,得益于他的种植模式。
歪脖子树通人性有灵性凌沉把它当动物养,以前凌沉说过,饲养这棵罕见的大树,用的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尸体的骨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确有此事,他还把一些腐肉混进泥土里。